王威自然也知道自己此一时此一刻所思所想乃是徒劳,却由不得自己不去想。
他叹息的承认,他既安慰不了品珍,也安慰不了自己。
在这人间世,他无能为力,三十年来,做了袖手人太久了。
品珍拉过王威的袖子,抹了抹眼泪,又呸了一口,说,怎么这么脏啊?
王威告诉她,今天差点被大卡车撞了。
我说你最近别还是出门了,怎么老是出这种事,还有,别老是横穿马路,听话,喔。
你还真信了?王威在品珍的脸上拧了一把。
品珍板起面孔,说,今天你洗碗吧,我累了。
不行。我……王威吓了连连摆手。
洗碗!我我我……我什么?
我我我……我爱你。
品珍捏住王威的鼻子好一阵不放手。
王威死憋着一口气,就是不拿开品珍的手。不然,这今天的碗那是洗定喽。
吃完饭后,品珍要拉着王威一起上街。
王威举手投降,说,我都走一天了。
你以为我想啊,明天要回老家,人情上下的,得买好多东西回去。往常过年过节,村里大包小包送过来的瓜果糕饼,不全落在你的嘴里,该不会这会儿全不记得了吧。
我肚子是记得,脚又不领情。王威叹气说,珍珍,我的小珍,你饶了我吧。
言来语去,王威拗不过品珍,好男儿三从四德,只好舍命陪夫人了。
于是,一晚上,两人去了东市场、去了家家和超市,逛到了品珍心满意足,王威已经是上半身发软,下半身发抖。
品珍购物癖得到了发扬,总算天良未泯,拉着他上家家超市近旁的上下两层的天源茶馆喝茶。
天源茶馆的门前挂着好大两个红灯笼,照得门前冷火秋烟,一个打着领结的服务生迎了出来,弯着腰,说,先生、小姐两位请。
天源二字,按照着进门照壁上的说法,乃是——茶水取之河中,河水来于天上,故名天源。
这样的胡说十八道王威一点也不感冒,好在这茶馆确实装修的还可以。
一转过天源茶馆的照壁,即是一袭水帘,从二楼流淌下来,流淌到一楼的假山。
假山下,是一个小荷塘,养了几株荷花在水里,生的玉立亭亭。荷花之下,不时冒头的则是成双成对的红鲤鱼。
两人在柜台点了一泡茶水,翻了一下茶单,最低消费也要五十多元。
品珍回头问王威,我记得去年一泡才30元,怎么今年涨的这么快。
王威只想找张桌子椅子养脚,拉着品珍往楼上走,说,今年不是多了个人喊你小姐么。你知足吧你。
人家不还喊你先生。
凭什么啊,我今天才剃了头,怎么说也得叫上一句后生。
上了二楼,又有琴座,也有棋座。正中间的香炉烧着檀香,烟若有若无,香时浓时淡。
这天源茶馆的每个隔间,仿的是明人桌椅样式。四壁都是隔音板材,正中是个小转台,台上坐着一男一女,一个中山装,一个旗袍。
男的弹着古琴,女的抱着琵琶,一声声波进耳朵里,好象一地淌满了水。
这水色清澈,这水声潺潺,却如三四个小女子聚在一处说着私房话,偶尔调子细细的高上去,好象说到极有趣之处,彼此压着嗓子按着肩膀。
一男一女奏响的是闽南人的南音古调,王威只熟悉这调子却不知曲名。于奇情旖旎中,这南音古调自有一股喜洋洋的意兴,由不得人收心蹑足。
只是,这一时,王威老实不客气的吃了一惊,险些失了脚,要从这楼上滚下去。
对面两个小女孩子大大咧咧的坐在王威的眼睛里,他的左眼里坐的既然是张小车,不消说,右眼坐的便该是范英珠。
张小车看见了他,朝范英珠挤了挤眼睛,露出揶揄的笑容。
王威觉得胸口好象剧烈地跳了两跳,跳了两跳后的胸口又如古墓一般毫无声息。
有一刻他差点举手去探看鼻子下的呼吸,他是一点也不怀疑自己已经死过了一次。
范英珠转过头,脸上的表情雾一层的过来,让王威看不清她的心思。
他忍不住想,也许她们方才正谈着自己,这个念头让他既得意又尴尬。
范英珠走了上来,大大方方得喊了句——叔叔。
王威后背被轻轻地推了一把,品珍上来了,眼光停在他身上,悄声说,你家好漂亮的的侄女啊,我怎么没见过。
王威只好捏着品珍的手,一脸四四方方正正平平,把范英珠郑重其事的介绍给品珍。
叔叔,你的女朋友么?
范英珠笑矜矜得问。这最容易不过的问题却难住了王威。
他突然间意识到自己毫无选择,他不能回答说“不是,可又不愿意让范英珠知道“是。
一瞬间王威明白了自己的心思,震骇于自己的想法。他很快笑了一笑,这会儿,微笑真是人类再美妙不过的表情了,可以掩饰一切。
姐姐好漂亮啊。范英珠又说。
你叫他叔叔,却叫我姐姐啊,又是什么道理?品珍嘿嘿一笑。
我想叫他哥哥啊,他不理我啊。你要不乐意我叫你姐姐,那我叫你阿姨吧。
别,叫姐姐就成了。品珍赶紧摆手,补了一句,你长的真象赵薇。
真的吗?好多人都这么说。论起来,赵薇真是我姐姐。我和她六七年前见过一次。那时候我还小,她还在电影学院读书呢,没出名,早知道我就向她要签名照片了。
张小车站了起来,扯了扯范英珠的衣角。作为张周的女儿,张小车是认得品珍的,她说,珍姐,晚了,我们也该回去,我爸得着急了。
品珍自然认得张小车,点了点头,说,读书知道时间最好。
王威松了一口气,说,女孩子在读书学习上,自觉性就是强。你们啊,是该回去了。
他这话说的极是古怪,品珍瞟了他一眼。
王威和品珍还没有落座,下了楼的范英珠又一个人回来了,说,叔叔,你过来,我和你说句话。
王威看了看品珍一眼,品珍笑了起来,问,你看我干吗?去呗,那是你的侄女。
估计是我妈有什么事,吩咐了她。我去去就回来。
范英珠站在茶馆门口的灯笼下,这灯光映着她一张脸,仿佛羊脂玉雕出来的精致。
范英珠好一会儿不说话,张小车在她身后两米处的路灯下。
范英珠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变出一根烟,横在鼻子下面,闻着味儿。
王威对着面前的范英珠,就像预感心脏病要发作的病人,先给自己吃上一枚的定心丸,他心里说,你这会看见了品珍了吧,该死心了吧。
只是,在这一刻,王威不免要问自己――不过是从中午到现在,10个小时的长度里,王威啊,你就打算爱上你的想象吗?
范英珠开口了,说,我早听奶奶说过了。她就是品珍吧。
王威点了点头。
其实,我下午在街上,一整天,在想着一件事,想着和叔叔你说一句话,然后,看着你过来,我就告诉自己,还不到时候。就我说了,不说你,就我自己也是不信的。
王威一惊,这意思是说现在到时候了。现在又是什么时候?现在这么重要了,为什么他感觉不到,觉察不出来。
一阵风好大的过来,王威感觉自己整个人晃动了一下。
王威看见范英珠手一紧,紧紧地拢住胸前的衣领。
她有点冷还是很冷?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这时候,王威提心吊胆的打量范英珠——
她很会穿衣服,脖颈和肩膀露的刚刚好。
男人怕的不是多也不是少,怕的从来是不多也不少,她想要男人的命。
她穿着一双小女孩子流行的大头鞋。
她象一缕轻烟一样的站在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