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河兵也就不客气了,说,前段时间他和一个同事上街巡逻,撞到了一个嫌疑人,追了一会儿,同事却不让他追了,这又怎么说?
不追就对了!!!
咋就对了?
敢逃跑的嫌疑人几乎等于敢玩命。你的上司天天强调的是啥,警察不允许随便开枪。咱们这是是中国,不是美国,执勤的时候,你只有持枪权,没有开枪权。
我没想开枪啊,我就是想追上了,铐起来啊。
你是不是猛追了啊?
不猛,还能追上?申河兵迷惑了。
你这又不懂了吧,先不说嫌疑人会不会反抗了。你追上了,总是要肢体碰撞的吧,人家讹你警察打人咋办?
我身边不有同事吗?
你同事也猛追了?你们同时到达了?你保证你同事就能看见全过程给你作证了。年纪轻的,好说。要是对方年纪大点,摔伤了,抱住你大腿,回头去了医院,你得管他叫爸爸了。
不可能吧?
怎么,要我给你表演一遍?柴胡当即甩开椅子,扑通就跪下来,作势抱住申河兵的大腿,吓得申河兵脸色发青。
懂了,懂了。申河兵只能满口服输了。
你真的懂了,你咋可能懂啊。我问你,你要追伤了,崴了脚,算谁的?
单位应该给报销医药费吧。
还能上班执勤吗?
请假呗!
你请假超过三天试试,嘿嘿。柴胡一脸嘲讽的语气,说,大家都会说你鸡贼,为了逃避工作。同事会抱怨,因为你请假,他们累死累活。
啊?!!!申河兵这才有点服了柴胡,可又有点不甘心,反问,当警察那有不受伤的啊?
真想受伤,就受重伤,你们所里自然会给你打报告,全额的医疗报销。牺牲就更好了,你们所里也多了事迹和典范。
那追不到嫌疑人,反而对了?有坏人不抓,这不算渎职!!!
你还不理解什么叫警察啊,警察讲究的是群体协作,团结的第一位。你一个人积极了,把坏人抓住了,算怎么一回事?
申河兵给柴胡彻底问懵了,只能抬头望着一旁静静喝茶的杨倩文,发现上司正用关怀智障的眼神看着他。
杨倩文放下茶杯,告诉申河兵,说,处理任何突发事件,你的武器,不是枪,而是嘴和笔。
申河兵频频点头。
现在不是十年前的了,政府制定的每一条法律,首先管的是警察,而不是老百姓。你被老百姓袭击了,你能去法院告老百姓吗?法院会支持你吗?别做梦。
申河兵还是点头,只是不明白和追嫌疑人这事有啥关系?
杨倩文只得解释,说,嫌疑人敢跑,就证明他们正常是有后台的。正常最准确的做法,嫌疑人跑了就收集好相关证据,也算完成了任务。
然后呢?
你的报告,上级会重视,自然会去交涉。白道的必然有老板,黑道的必然有老大。不要对嫌疑人逼得太紧,没用。就算抓回来,他们也得有后台、老大的指示,才会开口。
最后,杨倩文给申河兵做了个总结——
小县城,处处是人情,一个人情就是一个陷阱,饭可以吃,烟可以抽,超越你权限你的事坚决不能办。
办了你就有可能被处理、成为被告、丢掉饭碗。不办顶多是被老百姓们骂,被老百姓诅咒几句。
具体到追嫌疑人这种事,你还得记住了,没有被法院判决的人就不是罪犯。
正常在小地方,敢跑的嫌疑人都是地痞流氓,就像去砸北大荒饭店的那个大宝叔,属于地头蛇。
这些地头蛇在本地是有影响力的,他们是社会发展必然产物,认识这些人,保持一定的交情,对你的工作有帮助。
但要注意尺度和分寸。
这东西只能自悟,退一步,你办事不力。进一步,党纪国法生煎了你。
记住了,你是警察,是党的公务员,人民的一条狗。
杨倩文发挥到了这里,遥想起自己十年前当新人的那段遭遇,笑了起来。
申河兵经了杨倩文的提醒,倒是想起了最近翻检萧有光档案找到的突破口,大宝叔。
十几年前,大宝叔的手指就是被萧有光砍断的。
这么多年,大宝叔一直热衷举报萧有光,只是他的多数举报属于捕风捉影,查无实据,固然有记录,但是警察白跑了几趟之后都不重视了。
哦!!!杨倩文脸色凝重了起来,大宝叔怎么说?
当年,大宝叔被切断手指的那场斗殴是留下口供的,但由于当时在场围观的小混混震慑于萧有光的霸道,一个个也没有出来指证,这事也就了了。
杨倩文有点失望,叹了口气,说,就算这事实在,也就单纯断了根手指,当年萧有光也算是未成年,没用。
大宝叔的口供有一句很重要啊。
那一句?
在大宝叔被切断手指之前,萧有光吼叫着,我连我老爸都敢杀,切你一根手指算什么?
杨倩文五根手指像弹钢琴一样的反复敲桌子,好一会儿,问,仅仅这句话,不能说明什么?
申河兵谨慎的请示,说,我准备是去一个个再去询问萧大利的同事、邻居,当年萧有光因为是少年,也没有做下什么大恶,大家没有疑心到他头上。事后也就以失踪案结案了。
突破口在哪儿呢?
萧有光当时那么小,而且还不是黑社会成员,如果他老爸真是他杀的,他一个小孩子怎么处理得了这么大的一个大人的尸体。
有道理!!!有出息!!!杨倩文击掌赞叹。
申河兵第一次被上司这么表扬,内心激动,难以言表,一张脸憋得通红了。
你在那里?
街上。
干吗?
不干吗?
要去哪儿?
还在想着呢?
一问三不知,哼,我又不是查勤。
王威有点不耐烦了,对手机另一头的品珍说,我知道。有事吗?没事我挂了。
你明天和我回村里吗?五姑娘女儿的葬礼,你可以不去。我只是想知道你陪不陪我,我好安排。
不去。
真不去。
不想动。
王威合上电话盖。一辆东风卡车离他胸前半米的冲过去,险些把他带倒了,他在后面追着车子的去向骂,干你娘。
他骂了好几声,不解气,瞅着地上有没有石子什么的。只是大马路上那来什么石头石子,就有,他也懒得弯个腰。
东风卡车过去后的路面,一个女孩子走了过来,走在太阳下面,把这个小镇走成一幅画。
他呆了一呆,好几日不见,范英珠的脸色是更黑了一层。
王威想,这小屁孩初中三年结束了,终于放了不用补习的暑假,大概玩的有点过了。
现在是傍晚时分,街道两边高高密密的梧桐树为了范英珠,让出了一片天空。
天上的云朵,一块一块的分的清楚,也不动弹,象镀了金的器皿,光华流转,一时明灭不定,一时辉泽夺目.照见整个小县城的安详。
坦坦荡荡的地平面,一阵风过来,地上的叶子就遇见树上的叶子,王威又怎么能相信,三日前,脚下这小县城是个水世界。
王威停下脚步,盘算着和她打个招呼,问一问她,是不是在找自行车,还是已经找着了。
又一想,这话听到了范英珠的耳朵里,傻瓜也知道是个借口。找自行车,都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
这一刻,王威感觉到自己对她是一无所知,和她是无话可说,就好象她并不是站在自己的眼前。
范英珠笑笑,摆了个手,算是招呼,过去了。
王威也不回头望,身上的两只手亲热的告诉自己的大腿——
着啊,你不是一向烦着这小姑娘缠着你,现在好了,人家根本不把你放在眼里了。哦,你却又不舒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