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威开始愤怒了,他容忍了她的胡闹,一次又一次。她为什么从没有在乎他的看法。
他还要保持他虚张声势的愤怒,难道于她而言,他的看法是无足轻重?不,连他也是无足轻重的么?
耳边,是范英珠悠悠荡荡的话语,一句长一句短——
没想到这会儿又遇见了叔叔,可是,我还是不信。
我就不信我明天还会遇见,如果遇见了,我就信了。
我就告诉你。
我知道叔叔,我现在说什么,叔叔都不相信。
我呢?就想着,下一回,叔叔该找不到不信的话头吧。
王威恍恍惚惚,范英珠的每一句他都挺明白,组合起来,每句话,却听不懂,仿佛是一圈圈要套在他头上的咒语。
女人的咒语,从来不是男人所能明白的。
范英珠顿了顿,见王威还是没有话说,接着说,叔叔啊叔叔,记着,记住,这可是我们的约定。
约定?
时间也晚了,奶奶还在家里等我,我可是奶奶的好孩子,我回去了。
等等,你妈姓赵?王威问。
范英珠的表情似笑非笑,极是古怪。
赵薇真是你亲戚?王威有点好奇。
我随口说说的!!!范英珠一脸无辜的看着他,你该不会当真吧?!
范英珠走了。
天源茶馆旁的一间服装店放着周杰伦的《爱在西元前》,和刚离开的范英珠说的每句话一样,一句叠着一句,含糊不清。
王威回到天源茶馆的二楼上,品珍用指甲挑着茶盘上煮着茶水的酒精灯灯芯。
品珍眼睛又幽又深的看着他,说,没想到你还挺有小女孩子缘的么,以前看不出啊。
王威一颗心沮丧欲死。好象全身力气用尽了,呆呆地望着眼前的茶盘。
也不知过了多久,玻璃水壶里的水劈劈啪啪的乱响,王威惊觉过来,问品珍,怎么了?
你去了那个国留学,才回来。
王威想勉强自己笑上一笑,可是笑不出,他伸出一只手,隔着桌子,一遍一遍的抚摩品珍手背上突起的指关节。
品珍有点担心他了,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我家里也就那点事。
能说吗?
心烦,别问了。
我累了,走了一天,我们回去吧。
品珍也好一会不说话,最后说,喝一杯再走。
那就喝一杯。
王威把第一遍茶倒了,又上了水,就着茶漏倒茶。一不小心,茶盖滑了出来,手着实的烫了一下。
两人都笑。
品珍又问起范英珠,王威说,还记得十几天自行车撞我的那个女孩子吗?就是她了。
王威大致和品珍说了他母亲和范英珠父亲的关系。
末了,王威补了一句,小县城的人情是一张网,现在这小姑娘就寄住在他母亲家里。
品珍也补了一句,说,我打听她,只算得上有些好奇。没有别的。
王威和品珍回到了南市,在家里,两个人手上大包小包的全摊在沙发上。
品珍把王威按倒在沙发上,一只手捂着他的下巴,定着眼睛看了他好一会,问,今天要不要睡我的房间。
王威轻轻轻地拍她一下屁股,说声不了,又说,你病刚好,好好休息吧。再说了,明天不是要回宫前村吗?
王威离开了品珍的房子,又回来,说,你都安排好了吗?
去就去呗,那是我的家,又有什么好安排。
那就好。我今天去理发了,想着既然要和你一起回家,至少也得把胡子头发收一收?
咦,你不是说不去吗?品珍吃惊王威的转变心意。
逗你的。你一个人去,我还不放心呢。先说好了,我可不见你爸。
依你,依你,都依你,我的王爷。
品珍倒是挺高兴王威不喜欢自己老爸。
王威在几年前见过一次品珍老爸品海生,在一次陪品珍回村子的时候。
海岛上的人,闲了,一局麻将不够,那就两局。论日常,王威也是这么过来。
一进了品海生的家,这麻将桌上,固然未来女婿尚说不准,可眼下要不得他得奉陪个小半天。
在他以为里,打麻将就是用来消磨时间,虽然桌上也放几个钱,可是他输了也就输了,赢了也就赢了,不放心上。
可是,当王威和品海生一天麻将打下来,他被品海生一惊一乍的打牌方式吓唬住了,
品珍的父亲品海生真的太在乎输赢了。
每一局,品海生的表情丰富不说,时不时捶胸顿足,一摸到坏牌,仿佛家里死了人。赢了,仰天长笑,让人担心他一口气上不来就倒在桌子上。
对于这样的人,用一整条生命在打牌的人,王威只得向品珍承认,他处不来。
品珍告诉王威,明天早上他得先去高家清点一下最近的账目,下午才去宫前村。
王威倒是不以为意,说,那我就下午和你一起去。
不用,品文早上过来,你和她一起先回宫前村吧。
为啥?
品文的面包车大啊,你帮我把购买的丧葬礼品全都弄上车去,这些都只能在县城置办,我已经付过钱了,到时候你带着品文去殡仪馆领。
庙山公园那一家?
除了那家,县里难道还有别家!!!!
王威回到自己的房间,开了空调。
他一会儿嫌空调的声音太大,一会儿嫌空调的温度太低,在黑乎乎的房间里拿着遥控器和空调斗智斗勇。
他来来回回的睡不安稳,直到三点,还是睡不着。
那小姑娘想告诉他的是什么话?王威在黑暗的房间翻来覆去的想。
他一次又一次的对自己的想象力感到绝望。
这念头把他折腾得快疯了。
王威告诉自己,你怎么斗的过这个小女孩子。
可是,他不甘心,咬牙切齿地想,捎带着想范英珠,想着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想着她每个细微的表情的蕴藏着的深意。
最后,他一年所想的一切事集合起来,所耗的气力也比不上想范英珠的这一晚。
自从遇见了范英珠,算来两人也不过见过三四次面——三四面,就是爱情了,真他妈太可笑了。
难道每一次见过她之后,他不是把她当成一只不大可爱的小虫子,随意的搁在心里的一个小角落。
虫子既然还小,也不占地方。
王威恨自己,难道不该早一点想到,小虫有一天会长大,长大了就该叫大虫,大虫好象是一种猫科动物的俗名,学名就该是老虎。
一想到老虎这个词,王威汗都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