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不敢乱动了。
秋月白的寝室装饰的颇是有格调,十六岁的她格外的有少女心。平日里用来训练演出的厚重服装规规矩矩的叠好放在衣柜中,少女的首饰也是一丝不苟的做好分类,置放在宝匣中。明黄烛火轻轻摇晃,映照着帘后佳人朦胧的俏脸。焚香台上放置着多种香料,专调的香气味煞是好闻。
轻薄的纱衣挂在帘帐上,寝室周边还挂着许些植物。
她端坐于粉红的帘帐后,手持一柄上绣荷花的绣扇,挡住半张面庞轻轻摇动,扇起的微风轻抚额角一缕垂下的墨发。
江侵月可就随意潇洒多了,仿佛金腿菩萨坐蒲团一般,长剑隐锋放置一旁。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少年意识到这两位都非泛泛之辈,只好诚惶诚恐的认了自己的错误:“这个...小人非有意不给酒钱,而是酒劲上头一时模糊...”
“你可是不像哦~”江侵月随意的调侃道,“眼瞳之中全是清明。”
“........”少年语塞,真实想法被江侵月一语洞穿,正中要害。
正主却是没有去关心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柔声开口问候道:“公子远道而来,想必累了吧?”
少年不及反应,面前木案上就多出了一杯已经沏好的茶。清茶散发出幽幽的香,刚刚的打斗怒意全在这一杯茶中烟消云散。
他捧起茶来轻抿,细细品味,赞道:“甘香清冽,好茶。”
“我还以为你只会喝酒呢。”
“公子喜欢就好。”帘帐后传来少女的轻笑声,柔和温软的声音灌入到耳中:“那我们开始谈正事吧。”
“先生想要聊些什么呢?小人只是为避战乱而来的药师,身份已经很明显了。”少年微微笑道,反客为主。
他多半是猜到了自己不会在这里待多久。毕竟平日深居简出的大家闺秀忽然偷偷摸摸的邀请陌生的年轻男人来到自己的闺房做客,这件事情传出去秋月白九成九会身败名裂。
说不定还会捎上江侵月。
不知何时,药箱已然飘然落到江侵月手中,不顾指示,她揭开药箱箱门,将整个药箱都倒过来。里面黑红青紫多种颜色的药丸一股脑咕噜噜滚出来,洒落一地。
少年悄然一笑。江侵月却是故作苦恼抓抓头,秀眉微蹙:“这可真是奇怪了呢...”
随后少年脸色大变。
江侵月随手捻起一颗药丸,放在手心轻握,药丸外壁立刻化为齑粉。可一只尚不足手掌大的小猫逐渐伸展身体,抖抖皮毛上的粉末,慢慢直起身子来。
小猫逐渐伸展身体,原本单手足以握住的小猫现在需要两手捧住。小猫通体褐黄,皮上多道黑色的斑纹纵横,眼角与身体皆有伤痕,似乎是搏斗的痕迹。
“哇!”江侵月格外的欣喜:“是虎皮斑纹猫诶!好稀有!”
小小的斑纹猫背后有一抹划过天边的星光。
少年十分慌张,这才意识到自己早已经被这两个女人洞穿了灵魂,急急忙忙对着秋月白为自己申辩:“先生...不...不是这样的!”
少年几乎急的叩头,可忽然斑纹猫又回到了自己的手中,耳边传来江侵月不屑的声音:“行啦,你看你个熊样,没个男人气。人家姑娘又不会剥你皮吃你肉。”
“您还不明白吗?”少女的声音依旧温软柔和,可气温仿佛骤降几度。
忽然,帘帐大开,可身披薄纱的秋月白身形依旧是朦胧虚幻。少年能够看见,她身后,有一巨大的女人怀抱着她!
那女人通体粉红透明,可仿佛有一层粉红色的雾气包裹着她,看不清楚身形也看不清楚容颜。她身材巨大,秋月白就好像她怀中的小猫,大手轻抚秋月白柔顺的长发,微笑之中令人胆颤。
秋月白丝毫不惧怕这巨大的生物,端坐于女人左手中。二人如同多年的交心朋友。
而少年则是由内而外的战栗,浑身颤抖着,自己驱魔师的骄傲在这庞然大物面前根本就是不堪一击,女人轻轻地挪动一下手指,自己微不足道的法力将会与灵魂一同崩溃!
自己与她,存在着难以跨越的天堑。
“还需要我们说吗?”秋月白轻声问道,声音仿佛五月的涓涓溪水,清澈透亮。
“不需要了...不需要了...”少年被吓得全身发软,汗水止不住的向下淌。
“其实一开始就不该瞒我们的。”江侵月善意的提示,“曜景,出身北地驱魔师家族,景字辈庶出的末子。”
曜景右眼皮止不住的跳,自己的情报从未与任何人透露过,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驱魔师其实算是很有前途的职业吧。在这个鲜有人知的领域中。”江侵月笑笑,眼中仿佛有利剑。
“所以北地究竟发生了什么呢?令公子放弃了大好的前途而前往南方呢?”秋月白追问道。
曜景脑中闪过了几百种谎话,可他实在是不敢确定自己能否在这两人面前现场发挥出天衣无缝的谎言。
“公子不愿说也就罢了。”绣扇轻摇,扇上荷花仿佛摇动,秋水剪瞳中幽幽华光荡漾。
“不过我招您来...又一桩要事相求。”碾转周折了大半天,秋月白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曜景当然清楚自己反抗会是什么下场,皈依强者倒也不失为一桩乐事:“您请讲。”
“公子当知,金陵城乃是文化发达经济繁荣人民富裕的大城市。”
“许许多多的旁门别派自然看不得我家一门独大。既然三位都非是常人,那小女子就挑明直说了...”
“在异门入侵之时,拱卫我教坊。您若是同意,那定是再好不过了,若是不允,也请公子莫要大肆宣扬。”
“当然,教坊也不会亏待公子。言尽于此,送客吧。”秋月白语停,帘帐落幕,巨大的女人身形消失,秋月白落回床铺。放下绣扇抱起琵琶。细嫩的青葱手指轻轻一拨琴弦,已被喝尽的清茶续上满杯。
半茶迎满茶送。曜景一口喝尽杯中茶,怀中抱着猫,整理洒落的药丸,背起药箱,躬身作揖。
他本想自己迈步出门,可没想到秋月白再一次拨动琵琶,仙乐微响。图画雪花的木扉在他眼中仿佛旋转了起来,不过刹那,他就已经离开了秋月白闺房,背着药箱站在了人来人往喧喧闹闹的街市上。
“吓着孩子了吧。”江侵月掀开帘帐与秋月白对坐,轻轻地抚摸着秋月白玉手。
纤纤玉手血流不止,拨动琴弦的指被割开了好深的伤口,只不过血肉飞速蔓延,伤口快速愈合,就连疤痕都没有留下。
“啧。”江侵月亲自端来一盆清水,“你还是这样,不甚爱惜自己的身体。”
秋月白看着水中的倒影,将玉手浸泡在温热的水中,血渍荡开,像是好大一朵牡丹。
“没办法,不这么送他走,被别人看到了可就麻烦了。”秋月白完美无瑕的脸庞上毫无情感的波澜。
“我还是觉得他太嫩了。”江侵月忧心忡忡,“外族可真的是虎视眈眈啊...”
“你...觉得我真的只会一棵树上吊死?”秋月白扬出一抹甜甜的笑容,轻轻地敲了敲江侵月的额头。
“我看了半天也没发现这家伙竟然是驱魔师,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忘了吗?”秋月白面颊上挂着暖洋洋的笑意,“我的眼睛有些异常,能看到你们看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