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教坊的演出结束时,已经是傍晚了。日落西山夕阳似火,晚霞烧起了云彩,一朵朵灿烈的云朵在高空之中悬浮着,半遮半掩的光照耀在人们的脸庞上,似乎满身镀满了黄金,如同一尊尊蜡像。
可教坊大堂却是没有这么多的欢喜感,也不感叹美景,而是充满了杀伐肃意,半月一度的大会提前了十天开展,可见有何要务。
以往开展会议的主要内容无非是财帐房向女先生汇报上半月演出的盈利,以及生活之中必要的开支,总合究竟是盈利还是亏损,盈盈多少,亏又亏多少;以及一些生活之中的琐事,年龄稍大的青年逛个青楼,少年少女的功课。这些统归于女先生管辖。因功施赏,因过受罚,女先生铁面无私,金口中所宣判的赏罚,从未有人敢有过异议,也皆是心服口服。
教坊主要的规格是一所金碧辉煌的府邸,居中的正堂就是这所大堂,其余的客房偏堂则是众位公子姑娘所居住的位置;后置二院,一院是平日之中诸位所练习音乐舞蹈的教堂,还兼职学习前贤今人诗赋,结剧院与私塾为一体。
二院主要管着公子姑娘们日常的生活起居吃穿用住等,算是整座教坊的命脉。
这座奢华的府邸是数百年前皇帝赐给他心爱却不可得的姑娘所居住的,姑娘无法与如意郎君逍遥快活而终日郁郁寡欢,最后创立了一座教坊,将自己精湛的舞姿与如同天籁的乐声传给后人们,不至于失传。这就是教坊的前身。
今日本该是值得庆祝的一日,因为秋月白这位绝世歌姬,今日的收成几乎比昨日足足翻了五倍余。可女先生一直板着脸也是因为秋月白。
秋月白是她的亲传弟子,本还在担心她头次出演是否会失误如何,可完全没有意料之中的失误,这令她格外的欣喜。
女先生居中,男子位于左旁,女子位于右旁。女子席首位空虚,不见秋月白身形,只见略次于其后的江侵月。
“母亲。”少女踱步出席,跪倒在地叩头高声禀报道:“女儿有一人需要告发!”
众人皆惊,虽说告发是大事,但根据教坊祖训而言,也不需要大礼。
江侵月定目看去,此人她识得,是居于末席的歌女,夏雅。
教坊之中等级分的颇是细致。首先是名字,春夏秋冬四辈来排,春者最优冬者最末,但她与兄长江水寒,秋月白算是个特例,居于众人之上,夏雅这般则是位于冬者之下,尚无字号。其次是称呼的安排,歌女、舞女、舞姬,歌姬。
可随后她的禀报可谓是令众人震惊,江侵月震怒。
“无需行此大礼。”女先生粗厚的声音传来,挥手,夏雅被身边游走的气流扶起。
夏雅作揖。大声道:“歌姬秋月白!生活淫乱肮脏不堪,多次带外族公子至其闺房,行何事尚未可知。如同娼女般浪荡淫乱,实为荡妇之举!还请先生将其除名!”
此语一出四座皆惊,大堂之中顿时起了骚乱,男女们对此事议论纷纷,江水寒手腕青筋无可遮掩的一爆,几乎将茶杯捏碎。唯有江侵月暴怒,拔剑怒喝道:“尔怎敢出此狂言恶意中伤他人?!岂不惧妄言天谴乎?!”
“我浩浩荡荡问心无愧!区区天谴又有何可惧!”夏雅同样是厉声怒喝,不过面对锋锐如箭般的目光与闪耀夕阳光辉的剑刃,身子不由得抖了三抖。
女先生同样既惊又怒:“切不可妄言!有何证据当堂呈现!”
夏雅冷笑:“不知江姑娘可曾记得秋月白房内秘制的香料--赤衣?若我所言不假,赤衣乃是专制,除秋月白外再无人通晓其秘制方法。既然如此,那为何我在大街上闻到某位公子身上也有此等香味?”
江侵月脑中轰鸣一声。她忽然想起了今日是何日,乃是绝世歌姬的首演,按理来讲夏雅这样的品阶是根本无法参加的,上街游荡也是情有可原。可秋月白可是使用空间之术将曜景转移到了外街,这种术所引起的能量波动极小,只会在使用者的位置与传送者的位置出现起伏,没理由让这狗鼻子给闻到。
不过,在酒馆大闹时,倒是有个身影像极了夏雅...
“侵月冷静。”先生不愧是先生,立刻镇定下来,先是安抚侵月后是询问夏雅,“你既然如此浩浩荡荡,那有何证据?”
江侵月聪颖,已然理完了这其中的诸多联系,只是狠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发泄,无可奈何只得长剑隐锋。
小把戏,隔墙有耳。
“秋月白不过十六岁。”夏雅冷笑,“至其闺房一看便知。”
江侵月同样冷笑:“奸佞之人。”
仅仅一语,就将好面子要强的夏雅气个脸红通透。
女先生本身是不愿信此言的,毕竟秋月白是自己费尽心力培养的歌姬,今日又是牟了暴利。只是正因为她绝世歌姬的身份才要从重严查,如果此事是真,一旦泄露,淫秽之名坐实,这教坊将会受到数百年来最沉重的打击。
教坊最注重的就是名声。
女先生转头看向男席。男席公子纷纷低首不敢吭声,虽说秋月白算是他们居多者向往渴望之人,只不过此时关乎自己的饭碗,非同类的他们也是不敢多言。
女先生踌躇再三,见着台下夏雅决绝的模样,最终吩咐道:“起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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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秋月白已经褪去艳丽的妆容了,依旧身披轻薄的白纱,安静美好,每一条曲线都富有美感,令人惊叹美艳不可方物。不用见人时素面朝天往往是她最好的选择,不过不施粉黛的她也不输世间任何风尘女子,甚至有着优胜。
她手中的书依旧是那本梳妆时尚未读完的《离骚》,此时她已经通读一遍了,只不过先生要求颇是严格,自己还需多加温习功课几次。
“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这句话给秋月白留下了极深的印象。翻译过来是讲述道:这些女人嫉妒我有象征这美人的蛾眉,于是到四处造谣我是个淫乱的女人。
不由得令人感叹那位大诗人当时的处境,众叛亲离,饱经流放苦难可依然秉承着忠贞之志。
此时绘画着雪花的红衫木扇门外传来了敲门上,秋月白甚是惊讶,起身整理衣裳迎接来客。
推门首见即是女先生,后面还跟着几乎教坊内所有的同僚。秋月白惊讶之下急忙行礼,拱手作揖,恭声道:“母亲。”
女先生面色铁青,一言不发,拨开秋月白阔步迈进闺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