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白修长窈窕的身姿在台上越舞越快,仿佛是傍晚的粉红火烧云。原本的轻歌曼舞已然变成了快歌劲舞,周边伴舞的五位少女都已经退下场了,独留她一人,她如同杨柳一般,在春风中轻快的舞蹈,随着旋转飞舞的两只长袖似乎是柳树新发的枝芽,伴风而舞。
可她偏偏能驾驭住这种风格的舞蹈。面纱褪去之后,尽管重新将面纱覆于面,可观众们依旧将她的花容月貌牢牢的刻在了心中。伴随着疾风劲舞的同时,秋月白依旧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表现的机会,每一颦一笑,皆是撩人心弦。
可心不在这里,心绪飘到了十六年前的那个黑夜。
夜幕沉沉的来袭,天空中有淅淅沥沥的小雨。
老妇人双膝软软几乎跪倒,双手托着小小的女婴。颤颤巍巍的说些什么,随后将女婴递给了满脸写着冷漠,仅剩一目的女人,那刀疤触目惊心,令人胆寒。
女婴尚未满月,毫不清楚当时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妇人眼角垂泪,对着她糊里糊涂说了些什么,可谓一记住的只有那名字,“江心”。那张本该是记忆中最鲜明的脸,可仅仅只记住了那双从不因年迈而夺去光泽的桃花眼。
还有粉红色的漂浮着的光团,它仿佛有灵,主动地与女婴亲近。
之后的日子,女婴被乳母母乳喂养,同样与在教坊中出生的孩子一同打闹玩耍,情同手足。
俗话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女婴格外的“笨”,自己三岁的生辰宴,才说出了人生中的两个字:“母亲。”
这样愚笨的孩子在教坊本该是被抛弃的,可女婴仅仅三岁时,就表现了格外的美人胚子,那双嫩的能够滴出水来的晶莹通亮的大眼睛,看谁,都仿佛在笑。
之后女婴的人生就迎来了改变,原本“愚笨”的她竟然在乐律方面有着超乎常人的理解力。教坊的孩子没有几个是不去学习音乐的,多愚笨的孩子都是这样。可一般都在五岁开始修习一些较为简单的乐器,可女婴不一样,这时间足足延后了两年,七岁那年,女婴仿佛直冲云霄般,修习难度甚高的琵琶。
这是大鹏直上九万里的飞跃,又过了三年,少女的手指依旧细嫩,似乎琵琶的重弦没有带来一丝一毫的伤害。十岁,琵琶乐已然是大成,也获得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个名字:秋月白。
沧海桑田海陆变迁,人的友情也是如此。如今,秋月白身边的人已经是寥寥无几了,唯有那粉红色的魂灵依旧伴她左右,从未离去。
现在也是如此。
一声高亢有力地激昂唱声从秋月白身后传来,将她思绪拉回正轨。
“云鹊上枝头春风抚鹭草~.....
面如冠玉的公子边舞边唱,长袖快甩。女声清澈透亮哀哀怨怨,男声粗壮阴狠荒诞无度,真是闻者哀,听者切。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声调却同之出于一人之口,却是仿佛二人对视对舞。
莫在奴家心中填刀,且留一线生机!”
唱词最后一句,可谓是极尽哀怨凄美,声调摇摇晃晃如同欲坠之高楼。公子的控制却是极其精准,声调足以使人凄凄凉凉自怨自艾,同时又隐含了不甘与怒火中烧之愤恨!
秋月白闻声飘然收舞,楚楚袅袅行礼,款款扭动腰肢快步下台。
这段戏词出声于年岁稍长少年之口中。公子目不斜视,如墨般的长发束成发髻,面若冠玉,白衣翩然舞动,与口中唱词十分相合,边唱边舞,全身心的投入到自己的舞蹈中,抑扬顿挫高低起伏的唱词如同斗牛,直通云霄!
公子手中折扇开复合,心细者依然洞察到,“江水寒”三个大字。
若说年芳十六秋月白是教坊第一歌姬,那这位江水寒就是足以与秋月白并列的公子了。年初十八,少年心性未改,洒脱快意飘然灵动,八字概括公子的表演特点,毫不沉重,如同少年之心一般。
伴随着越发高亢的唱曲声,台下的观众不仅没少,还逐渐更加聚拢了起来。可自然也有耐不住性子的。少年背后挂着金纹沉香木药箱,药箱散发着通古气味。他低低的笑一声,压低斗笠,拨开人群走出戏院。
来往人群衣着鲜艳高调富贵,独他一人披素净草衣,显得格格不入,唯有背后的药箱显眼瞩目。
戏院的不远处即是酒馆,正是江侵月常驻之地。少年快步走进酒馆,大叫小二。
“客官您来点啥?”小二面上挂着讨好的笑容,“可是来小店喝酒哇?”
少年暗笑:这大城市的小二就是不一样,纵然自身衣裳贫破,可那药箱却是一等一的好品,观言察色果然了得。
“来一壶烈酒,烈味要重!”少年大叫道,引得酒楼中食客纷纷瞩目。
不过顷刻,烈酒乘于面前。少年微品,咂嘴盛赞道:“好酒哇好酒!”
小二微微颔首颇是得意:“那是!俺家的...”话还没说完,就跑去接待了别的客人。
少年自酌自饮,忽然小二继续来搭话:“听客官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啊?难道是北方的客官?!”
少年醉意涌上心,摘下斗笠,白净的面庞上左脸颊有着一道巨疤,从眼角直至颔角,看了真是头皮皆麻。
借着酒劲,少年吞吞吐吐絮叨:“北方战事可是乱嘞...这疤就是这么来的,鞑子们拿着大长刀砍来砍去,血流的真是让人受不了...”
与小二唠着唠着,絮叨的少年就已经干尽壶中烈酒,问道:“应付...多少铜钱,,,?”
小二来了精神:“二十文!”
“什么?!”伏案的少年骤然暴起,“此等破酒竟要二十文!何等黑心!”
说罢,少年双手擎住案面,面颊不知是酒红还是涨红。双手狠狠地向上掀案,少年格外勇力,尽管小二狠狠地摁着案面,可还是被少年举起。
“耍酒疯啦耍酒疯啦!”小二急得大喊,被少年掀翻在地。可周边人见少年面颊巨疤,也是不敢轻动。
墙角少女朱唇轻挑,嘴边荡漾笑意,深黛色的眸子微微闪动星光,身形如同白燕般掠出。
少年掀了案子,随手提起药箱挂在背上,可仅仅是触到药箱,就再没了感觉。
江侵月面带酡红,深醉之中周身清香酒气荡漾。单手持起药箱,轻佻哂笑道:“欠...嗝...酒钱不给可不符合江湖道义哦?”
少年暴怒,眼中红血丝布满。江侵月浑然不觉,左手持箱右手捏点三尺青锋,做开箱之势:“让...嗝...我来看看有啥好东西。”
摇了摇药箱,江侵月脸色大变,惊吓之下酒仿佛醒了一般,凝色聚神道:“可真是好东西。”
少年如同猛虎般扑向江侵月,想要夺回药箱。江侵月转手抽出青锋,芊芊柳腰一扭让少年扑了个空,长腿猛蹬。少年应声侧飞而出,撞倒三桌,同时长剑悬于少年脖颈,惊出一身冷汗,酒疯即刻清醒。
“现在愿意给酒钱了吗?”江侵月笑眯眯道。
还未等少年回答,门外侍女传来声音:“酒钱与赔偿我家姑娘付了!”
随后快步走到少年身前:“我家姑娘想要见您一面。”
“啧...”江侵月好不扫兴的收剑,“那小妞下手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