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冷建允和上官之间始终有一场无形的战争，两人并无私人恩怨，只是因为处事的态度完全相反，所以总是无法认同对方。但这种对立的关系倒使他们在老板身边形成了一种平衡的力量。老板能从上官身上看到冷建允的正直利落，也能从冷建允身上看到上官的睿智圆滑。但冷建允离开后，上官就失去了那股平衡的力量，这使他在老板面前变得单调和片面。所以会导致这样的局面。
竞争和斗争，有时候也是件好事。
老板给上官开欢送会，叫了几个中层和高管，也叫了我。气氛很轻松，他们之间只是结束了同事的关系，朋友的默契还在。
宴会结束后，我们把上官送到酒店门口。他边朝大家挥手边走向自己的车子，我心里一阵难过。
上官发动了车子，然后突然想起什么，摇下车窗玻璃冲我招手。我走过去。他小声说，我一直想让我儿子找你这样的媳妇。我儿子马上回国了，我问问他有没有女朋友。
我笑。看着他和他的宝贝天籁融入匆匆的车流中。就这样告别了一个睿智、圆滑又顽皮的老人家。
吴锐去了一个图书公司上班。之前对方的HR来做她的背景调查，我说，她是一个很出色的人力资源经理，很受欢迎，前段时间因为家里有事辞职。
吴锐打来电话说，谢谢你，这样做会不会对你不利？如果他们过后了解了我是被辞退的，恐怕会质疑你，对你产生不好的影响。
我笑：我说的是真话，并没有违背自己的职业道德。其实大家做背景调查无非是为了保证招聘的品质，他们招到你是成功的，你在那里会是一个很优秀的HR。
吴锐这才放下心来。她由衷地说，这里的工作环境我特别喜欢。到处是书香的氛围。每天走进办公大楼就觉得心情愉悦。我有种预感，我会在这里做很长时间，也许会爱上这个公司。
我替吴锐高兴，她终于有了新的开始。一切的不如意都是暂时的，我们总有一天会等到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吴锐说，我刚才面试了几个人。还遇到一个熟人，你猜是谁？
我笑：那怎么猜？
吴锐说，裴艾薇。冷建允的爱人小薇。
我吃惊不小：小薇！她出来工作了？那你用她了吗？
吴锐说，我让她回去等通知了。我也想用她，但是她没有任何工作经验，我怕她做不好。
我哀求吴锐：给她个机会吧。她能出来找工作是一个很大的勇气，一定能做好。
于兵时常发来短信提醒我记得吃早饭，晚上早点回家，注意安全。我每次看完就删掉，他的温情会冻伤我。当他在手机里写出那些支言片语的关怀时，他不会知道，这些东西抵达我的心里会撞击出多少疼痛和眼泪。我心里的伤，血流汩汩即将腐烂。却没有人看得出来。我试图遗忘和原谅，但那些正努力愈合的伤口每次都在李妍面前支离破碎。我躲不开她，还要对她微笑。
一天下班后，接到于兵电话，他说，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找你。
我淡淡地说，好。很客气的语气。
我回到家，站在漆黑寂静的屋子里，想念以前那些温暖的灯光。他曾经那么在乎我的眼泪，他曾经开着门焦急地等我回家，他曾经让我靠在怀里，安慰我所有的委屈。
现在他成了我的伤口。
痛由心脏散发出来，随着血液布满全身。指尖渐渐变得冰冷，并不住地发抖。身体被一种紫红色的痛控制着，逃离不开。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把刀片割进手腕。那只是想把痛释放出来。
我仰起脸，泪水肆意地滴落，痛在空气里舒展。
就这样坐在黑暗里，等着他的脚步声。
他来了。我擦了泪，却故意坐着不动，听着他一声一声地敲门。以前我总是太快地给他开门。
他很耐心地敲，可能知道我在里面。他说，弱弱，能不能让我进来？
我开了门。于兵走进屋子见里面黑漆漆的，便要伸手去开灯，我阻止了他。
我说，对不起，只能这样面对你。
这个时候，我不想让他看清我，我也不想看清他。
于兵难过地说，你还没有原谅我。
我凄凉地笑。看着他模糊的脸，说，爱上了别人，何苦为难自己，提出分手了不就行了吗？
于兵说，我爱的是你。
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说他爱我。可是，我已没有办法相信。
我淡淡地说，其实你不用安慰我。爱情结束了，我们都应该坦然面对。对于我，不过是错乘了一辆车。我曾经很傻地搭了你的车，我相信你眼里的前途和方向。可是有一天，新的乘客来了，她抢走我的位置。车也偏离了方向。那么，我只能下车。也许这并不是件坏事，我因此看到了久违的风景。
于兵摇着头，悲伤地说，她只是一个过客，她已经下去了。弱弱，回来吧。我错了。
我笑：我已经下车了。再也上不去了。
其实，半路下车的我，正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我只是不想让他看到我的迷茫和脆弱。人往往会因为一无所有变得坚强。我希望自己也是。等眼泪消失以后，我会去找我的出路。
于兵叹息。他说，我承认自己有过对不起你的想法，但那只是一时的糊涂。你从通讯记录上也能看出来，我和她已经不联系了。你就不能原谅我吗？
我苦笑。平静地说，可是你为什么会忽然醒悟呢？是因为愧疚。在你和她甜言蜜语的时候，我还傻傻地为你操心，为你变成家庭主妇，担心你的工作。你们的最后一次电话是在我们去人才市场举牌子那天，那天我们在人才市场分开之后，你说回公司处理一些事情，然后就给她打了电话，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正是在那天，你对她说，你很爱自己的女朋友，要和她结婚。
于兵默然。
我笑着问他：那么全心付出的我，忽然让你发觉了对我的责任和愧疚，是不是？
于兵说，弱弱，对不起。可是，我可以发誓，我爱的是你。
我摇头：别再叫我弱弱，也别再说你爱的是我。我不是用来选择和比较的。你不是说有重要的事情找我吗？是什么事？
于兵颓然地靠在墙上。过了一会，他说，白云飞进去了。
白云飞进去了？我奇怪地问他：进哪里去了，被抓起来了吗？
于兵点头：今天早晨他给我打电话，说被合伙做生意的人陷害了。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
我一时惊讶和同情。但转念一想，白云飞那个人自作聪明又薄情，有这一劫也是咎由自取。便冷冷地说，那你找我做什么？我也帮不了他。
于兵说，他在这里没有亲人，我想跟你要一下他前妻的电话。
为什么只有这个时候才能想起那个可怜的女人？我心里悲凉。我说，我不会给你。都离婚了，为什么还不能放了她？
于兵哀求我：你告诉我吧，不然就用你的电话打，你在旁边听着，我绝不乱说，我只是把这个消息告诉她，至于怎么对待让她自己选择。
我哼了一声，男人为什么都这么可恶。我激动说，记得去年冬天吗？那个女人半夜三更给我打电话，当时她找白云飞找得失魂落魄，那个时候我也求过你，可是，你告诉我白云飞的住址了吗？没有。我再三问你你都不肯说，生怕那个女人缠着他。现在他们离婚了，白云飞进监狱了，你向我要她的电话，你不觉得讽刺吗？我不会告诉你。你让白云飞自己打给她吧。
于兵长叹一声。他说，白云飞不可能找她，他怎么有脸打电话。弱弱，求你，给他们一个机会吧。
我们各自站在屋子里，看不清彼此的表情。我以为自己已经不在乎他，可当他说求你的一刹那，我眼里积满了泪水。
犹豫了一会，我把白云飞爱人的电话找了出来，拨过去。
电话那头一个温和的声音说，你好。
和那天晚上的声音不太一样，或许那天她的嗓子是哭哑了。现在的声音听起来淡淡的，很悦耳。我从声音里感觉她是个柔弱美丽的女子，现在她终于恢复了自己。我忽然后悔打这个电话。
她见我不说话，就喂了两声。在我决定挂电话的一瞬间，忽然听到她说，是云飞吗？
我一惊。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让她在受过那么深的伤害之后，还对那个男人念念不忘？
我艰难地说，我是白云飞的同事。你曾给我打过电话。在去年冬天过小年那天。
她想了一会说，我记起来了。
我说，给你打电话，是想告诉你白云飞的消息。
我把电话交给于兵。于兵跟她说了白云飞的事情，我站在旁边依稀听到电话里传来哭泣的声音。我转身进了卫生间。出来的时候，于兵已经挂了电话。他说，白云飞真的很幸福，有个女人那么爱他。我很后悔，因为，曾经也有个女人那样爱我。
我说，很晚了，你该回去了。
于兵点头。离开之前，他打开冰箱看了一下，里面是空空的。他说，你晚上吃什么？
我说，我吃过了。
他说，要好好吃饭。你都瘦了。
我看着他走出去，心酸地流下泪来。那个傻傻的女人。还放不下，还不清醒。
上官和吴锐走后，老板越发喜欢探测民意，他似乎认为自己找到了一种新的管理办法。出于民意的决定，无论如何都是无可厚非的。他跟我说，以后每半年对中高层干部做一次满意度调查。你设计一下，明天的半年总结大会上就先搞一次。
正规的民意测评其实是人力资源所期待的，它跟以整人为目的的测评不同。既然老板想搞，我正好可以借此全面调查一下中高层队伍的情况，这样一来，以后不管是干部提拔还是定向培训就都有了数据支撑。我很用心地设计了一个问卷。拿给老板看时，他连连点头，显然很符心意。但在考评名单上，他用笔修改了一下，我拿过来看时，发现上面加了一下名字，是我的名字。
我愣了一下说，我是主管，不属于中高层。
老板说，还是加在里面，虽然不是中高层，但你是管人力资源的，有必要测测大家对你的满意度。
我点头。其实我自己也想了解一下别人对我有怎样的评价。
半年总结大会上的最后一个环节就是中高层的满意度调查。老板把我叫到台上，我把调查的意义跟大家说了一下，当然不能说晋升、奖金、淘汰这些目的，只能说为了加强中高层干部建设、帮助干部成长、增强内部沟通机制等等的原因。但每个人心中有数，属于他们的权力，谁也不会错过。这种无记名的调查对中高层来说确实有点胆战心惊。
问卷收上来后，我说，谢谢大家的配合，我们将在会后统计这次调查的结果，会由审计部、行政部和人力资源部共同完成，保证统计结果的真实性。
黄小龙等人在秘书室里统计着问卷结果。我跟老板说，民意测评并不能作太高指望，前几名和后几名会有些说服力，其他的名次因为各部门人数不同等原因并没有太大的参考价值。所以，不管结果如何，不建议全部公布出去。
老板采纳了我的意见，最终决定公布前三名和后两名。我们一起走进秘书室，这时结果已经出来，工作人员正在排序，我吃惊地看着白板，位居榜首的那个名字居然是我。
我走过去问黄小龙：这是怎么回事？这个是第一，还是倒数第一？
黄小龙笑：当然是第一啦！他随即握住我的手由衷地说，恭喜你！
我一时有点懵，小声说，你们是不是搞错啦？
这时老板走上来，他笑着说，没搞错，这是预想中的结果。
几个在场的人都笑了起来，我却仍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李妍的民意分是最低的。我问老板，后两名还公布吗？
老板说，公布。
这天下班后，我本来想一个人出去大吃一顿，为自己庆祝一下，没有什么能比得到别人的肯定更令人兴奋。事实证明，我的工作得到认可，而且几乎是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这过于丰厚的回报实在让我大喜过望。但出了公司大门，突然想回家，心里有种莫名的牵挂，我匆匆地赶回家。
走到楼下，我下意识地望向我的窗户，此时天色尚早，我却错觉里面透出灯光。可是，在七楼的楼梯上，我发现，那不是错觉。门敞开着，灯光从里面溢出来。我停住脚步。于兵系着围裙从里面走了出来。我们中间隔着五个台阶。他说，弱弱，你回来了。我今天休息，过来给你做点饭。
我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于兵说，那天看见冰箱里是空的，我想这段时间你肯定没好好吃东西。你别生气，我做完饭就走，钥匙会给你留下来。以后不会再私自进来了。
我转过身向下跑去，泪水夺眶而出。
于兵追上来抱住我，我没有反抗。他默默地背起我，一步一步地走上楼去。就像很久之前。
他说，我们只是不小心走散了，你说过你会在原地等我，我回来了。我们重新开始吧。我再也不会丢掉你。
我们腕上的表还走着同样的时间，它们安然无恙地重逢了。
吃完饭，我靠在于兵怀里，枕着他的胳膊。以前的很多个夜晚，我们都这样相拥而眠。失而复得尤显珍贵，只是，能否真的得到？
于兵捧起我的脸。在经过了很多波折之后，他的吻，似乎变了味道。我需要重新习惯。
于兵说，再过几天就是你的生日，我们去买那个戒指，然后去注册结婚。
这是我们半年前的约定，它依然没变。我们重新等待，等待一起迎来风雨后的彩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