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尔巴乔夫的上台,标志着“冷战”进入第三阶段。由于在阿富汗陷入困境,经济发展出现巨大的停滞,而里根上台后,美国的经济得到有效的复兴,美国以军事实力扩张为手段,以经济和科技实力为根本重新获得战略优势。国际政治上苏联已经难以和美国相抗衡,苏联转入战略收缩,而美国则开始穷追猛打。为此,戈尔巴乔夫提出了“加速战略”以及“民主化”、“公开性”、“新思维”等口号。问题在于,这些口号是以牺牲苏联的国家利益为代价的,戈尔巴乔夫希望“使国际关系人性化,人道主义化”,甚至提出“全人类利益高于一切”这样普世的口号。这种精神让西方国家感激涕零,他们一边鼓励苏联继续“新思维”,一边加紧想办法可劲捣鼓苏联这头红色大熊——后来的事?后来,后来苏联就没有后来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雅鲁泽尔斯基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选择和团结公会坐下来谈判。
1988年6月13日到14日,波兰统一工人党十届七中全会在内忧外患双重压力下召开。在这次会议上,波兰统一工人党作出了一项重大决定——承认团结工会的合法地位,并和团结工会进行圆桌会谈。当然,这一切并不是那么一帆风顺,由于统一工人党内部的政治原因,圆桌会议一度被推迟。在波兰统一工人党的十届十中全会上(由于内部的巨大分歧,这次会议被分成了两个阶段,即1988年12月和1989年1月,这次会议在长度上也是史无前例的),围绕工会多元化问题发生了激烈争论,党内强硬派不断攻击雅鲁泽尔斯基的“投降主义”路线。最后通过了两个具有关键意义的文件:一个是《党内改革是革新和改革战略取得成功的条件》,另一个是《关于政治多元化和工会多元化问题的立场》。前一个文件强调,波兰主张建立议会民主的社会主义国家和公民社会为基础的社会政治制度,实行立法、行政、司法三权制衡,为承认宪法并在宪法范围内从事活动的反对派提供席位,波党将有意识地放弃取代国家政权机构的做法。第二个文件表示要进行政治多元化和工会组织多元化,并会有条件地承认波兰工会,为圆桌会议扫清了道路。
经过长期的僵持和艰苦的谈判,1989年2月6日,波兰的圆桌会议终于在华沙召开了。
参加圆桌会议的共有57人,分别来自各党派、天主教会、团结工会和其他反对派。政府方面的代表是内务部长基什恰克,团结工会的代表是瓦文萨。在圆桌会议举行之初,很多人都不知道圆桌会议能否产生成果。团结工会代表米赫尼克被拉到会场,为避免与内务部长基什恰克握手而可能导致政治上的“失贞”,他干脆直接躲进厕所。
经过几周的谈判,双方达成了历史性的妥协——《关于工会多元化问题的立场》《关于政治改革问题的立场》《关于社会和经济政策及体制改革问题的立场》三个文件。根据圆桌会议后的三个文件,政府同意团结工会合法化,承认团结工会重新登记后作为全国性合法组织在工厂独立存在,团结工会则保证“遵守宪法,不成为政党,不破坏社会安定,不接受西方非法援助”;波兰对政治体制进行根本变革,实行总统制与议会两院制,总统由众议院和参议院联席会议即国民大会选举产生;第十届议会的议席35%归反对派,65%归波兰统一工人党及其盟友和亲政府的天主教组织,而新成立的参议员的100个议席则由自由选举产生。
圆桌会议的成果,对波兰的政治生活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成为波兰乃至整个东欧政治格局大变革的起点。
圆桌会议结束后的第三天(4月7日),波兰议会接连通过《宪法修正案》《工会法修正案》《议会选举法》《参议员选举法》《农会法》《结社法》六项法案,使得圆桌会议的成果法律化。17日,华沙省法院宣布团结工会为合法组织。此外,波兰议会还决定,1989年6月4日和18日分两个阶段举行第十届议会和参议院选举。
团结工会和以波兰统一工人党为首的执政党联盟迅速分别投入了选举。大选形势对波兰统一工人党极为不利,按照总理拉科夫斯基的话说,波兰统一工人党是“背着满满一袋石头向坡上走”,这袋石头是“过去几十年的错误,急剧而悲剧性的转变,几年来不利的经济形势、债务、波折以及日常生活困难等”。5月4日,波党召开全国代表会议,动员全党参加竞选,强调对过去采取批判立场而不是否定一切,对未来采取深化改革的立场而不是否定社会主义。而团结工会则显然在选举中占有主动地位。5月8日,团结工会集团报《选举日报》开始在华沙发行,而曾经被封闭的团结工会杂志《团结周刊》也重新开始发行。团结工会也提出了自己的竞选纲领(不过团结工会也从西方接纳了竞选经费,这一点违反了之前的约定)。
6月4日、18日,两轮选举分别举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团结工会在选举中大获全胜。在参议院100个议席中,团结工会居然拿下了99席,而最后那个席位为个体农民所占,也就是说,在参议院选举中执政党联盟居然被剃了光头!即使是在按比例分配的议会选举中,执政党联盟也很没面子,团结工会在第一轮选举中就拿下了161个按比例分配议席中的160个,而执政党联盟的299个席位只拿下了——2个。
这个结果在一定程度上带有了全民公决的性质。对于这个结果,所有人都惊呆了。选举前几天,波兰统一工人党中央委员会还曾开会讨论,如果团结工会未获得一个议席,西方国家会有怎样的反应(但是他们没想到结果居然掉了个儿)。而团结工会自己也估计,团结工会在选举中不会超过20个议席。对这样的结果,西方国家也是惊喜不已。美国总统老布什立刻表示,波兰的选举结果表示“波兰正在走向自由与民主”;而法国总统密特朗也迅速访问华沙,宣布给波兰80亿法郎贷款,并同意延期偿还拖欠法国债务的三分之一(200亿法郎)。
7月4日,议会和参议院分别举行会议并选出议长,并开始推选总统。波兰统一工人党最初推选出来的候选人是雅鲁泽尔斯基,但是由于他曾下令镇压团结工会而遭到了反对。不过在布什总统访问波兰后,团结工会终于改变了态度,同意推举雅鲁泽尔斯基为总统。1989年7月19日,作为唯一的总统候选人,雅鲁泽尔斯基以极其微弱的优势当选总统(仅仅比半数多一票)。随后,在28日的统一工人党十届十三中全会上,他辞去了统一工人党第一书记的职务,由即将卸任的总理拉科夫斯基接任。
8月17日,雅鲁泽尔斯基提名著名的团结工会顾问、《团结周刊》主编、瓦文萨最重要战友——塔特乌什·马佐维耶茨基担任总理。24日,他被正式任命为总理。40年来,在东欧国家第一次出现了由非共产党人领导的政府。
1989年12月29日,波兰议会再次通过了修改宪法的决定,波兰国名恢复为“波兰共和国”,没删除宪法中和苏联等社会主义国家结盟、统一工人党领导地位、社会主义、计划经济等条款,并将国徽恢复为戴王冠的白鹰(人民波兰时期的国徽是不戴王冠的)。至此,波兰人民共和国正式成为历史。
对东欧各国来说,波兰只是多米诺骨牌的起点。随后,匈牙利、捷克斯洛伐克(1993年分裂为捷克和斯洛伐克)、民主德国、保加利亚、罗马尼亚等国也先后完成了政权更替,除了罗马尼亚爆发严重流血冲突,领导人齐奥赛斯库夫妇被处决之外,各国政权更迭基本平静。其中1989年11月19日,柏林墙的倒塌被看做是一个标志性事件。1990年,两德宣布统一。有人曾经这样总结东欧各国的巨变——波兰用了10年,匈牙利用了10个月,东德用了10个星期,捷克用了10天,罗马尼亚用了10小时。
2009年11月,柏林墙倒塌20周年纪念活动上,各国政要以推倒“多米诺柏林墙”(用仿制的柏林墙体组成的多米诺骨牌,上面画有涂鸦等)纪念柏林墙的倒掉。①
随后1991年,阿尔巴尼亚和南斯拉夫也完成政权更迭。南联邦解体并爆发内战。此后,前南斯拉夫地区成为巴尔干火药桶,内战外战不断。到2006年,斯洛文尼亚、克罗地亚、马其顿、波黑和塞尔维亚、黑山这六个前南斯拉夫加盟共和国分别独立,而2008年科索沃也宣布独立,不过未被广泛承认。直到今天,这一地区仍然是一个随时可能爆发冲突的火药桶。这一年,东欧集团的两个重要组织——经互会和华沙条约组织也宣布解散。
最后,是苏联。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红色巨人终于迎来了它生命的最后时光。1989年12月3日,美国总统和苏联领导人戈尔巴乔夫在马耳他的峰会上宣布结束“冷战”,但是这时的苏联已经是病入膏肓,在戈尔巴乔夫的折腾之下已经是行将就木。从波罗的海三国开始,各个加盟共和国摆脱联盟中央的愿望越来越强,俄罗斯总统叶利钦几乎架空了戈尔巴乔夫。为挽救政局,苏共中的强硬派在1990年8月19日发起了“八一九事变”,宣布正在度假的苏联总统戈尔巴乔夫无法履行职责,成立国家紧急状态委员会,其中包括了几乎所有的强力部门领导人。令人吃惊的是,这样一场双方实力对比悬殊的政变最终却失败了。此后联盟的状况更加不可收拾,最终这个本意是挽救联盟的举措反而加速了联盟的解体,各个加盟共和国分别发表主权宣言宣布独立。1991年12月25日,戈尔巴乔夫宣布辞去苏联总统一职,将权力移交给俄罗斯总统。当天夜里红旗从克里姆林宫落下,取而代之的是俄罗斯三色旗。第二天,苏联最高苏维埃通过最后一项决议,宣布苏联解体。从此苏联不复存在。
而对波兰自己,此后的政治局势也是变幻无常。
对掌握了政权的团结工会,这个容纳了不同政治派别的组织里,由于领导人之间爆发了剧烈的冲突,使得团结工会开始分裂。马佐维耶茨基作为总理,试图摆脱瓦文萨的控制。在1989年8月29日两人的会见中,瓦文萨对马佐维耶茨基说“是我使你成为总理”,而后者则针锋相对地回应“是的,但我是总理”。作为惩罚,9月,瓦文萨将团结工会执行委员会主席雅·卡钦斯基空降到《团结周刊》任主编。《团结周刊》本来是马佐维耶茨基一手创办的,现在却变成了瓦文萨的地盘。此后,瓦文萨和马佐维耶茨基分别掌握《团结周刊》和《选举日报》互相叫阵,团结工会阵营发生分裂。
对于失去政权、已经处在瓦解状态的波兰统一工人党,1990年1月27日—29日,波兰统一工人党第十一次代表大会召开。28日,统一工人党的多数代表宣布建立波兰共和国社会民主党,亚·科瓦希涅夫斯基任主席,莱·米莱尔任总书记。该党宣布继承统一工人党的党产,组成民族左翼俱乐部。1月30日,波兰统一工人党停止活动。而这一年里,在政府中曾经把持国防部、内务部等强力部门的统一工人党人也被解职,省长中的统一工人党人也逐步被清理。
1990年7月,团结工会主席瓦文萨和一些组织分别开始要求雅鲁泽尔斯基总统下台。在团结工会的压力下,1990年9月19日雅鲁泽尔斯基致函议会议长,表示愿意“缩短总统任期”(按宪法规定总统任期为六年),议会于9月27日通过《总统选举法》,总统改为直接选举。波兰第一次选举在11月25日举行。
这次选举共有六人参加,雅鲁泽尔斯基本人没有参加竞选。竞选中呼声最高的是团结工会领导人瓦文萨和总理马佐维耶茨基。出乎意料的是,得票最多的两个人,一个是瓦文萨,另一个则是刚刚从加拿大回国的商人斯·蒂明斯基——他的波兰语甚至都说得不是特别流利。由于无人得票超过50%,12月9日进行了第二轮选举,莱赫·瓦文萨当选为总统。
1990年12月22日,莱赫·瓦文萨就任波兰共和国总统。雅鲁泽尔斯基没有出席就职仪式,但是另一个总统——从伦敦赶来的波兰第二共和国流亡政府末代总统雷·卡丘罗夫斯基——出现在了就职仪式上。他将波兰共和国全部法统象征交给了新当选的莱赫·瓦文萨。而波兰第三共和国也成为“二战”前的波兰第二共和国的法统继承者。
至此,波兰历史开始了一个新的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