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事件是工人群众不满情绪的总爆发,被称为“黑暗的星期四”。但是波兰政府在安抚群众的同时,却发表公报称“敌人的特务分子今天做到了挑起街头的骚动……这次动乱是一次广泛的、精心准备的挑衅和颠覆活动”。这个结论使得许多人非常不满。但是对于波兰党和政府内部来说,这一事件一方面促使一些人更加深入地对既有体制进行反思,同时也使得波兰党和政府内部在思想上的分化更加严重。
在这样的背景下,7月18日至28日,波兰统一工人党二届七中全会在紧张的气氛中在华沙召开。七中全会对波兹南事件进行的评价是:这一事件是工人因提高生活水平的愿望和努力没有实现而失望的结果,也是暗藏的反革命组织在外国势力唆使下进行反对人民政权的挑衅和武装骚动——这个结论似乎只能说是一个比较“骑墙派”的观点,看来各方面的观点都照顾到了。不过七中全会在此基础上决定调整职工的收入和奖金,修改不合理的劳动定额,提高低收入多子女家庭津贴等政策应该说还是得到了比较好的结果。更重要的是,七中全会作出决议,恢复了瓦迪斯瓦夫·哥穆尔卡等一批前领导人的党籍。
当年10月12日,在统一工人党二届八中全会召开的前夕,传来了哥穆尔卡出席政治局会议的消息。随后他的名字又出现在此后几次政治局会议的报道里,还成为统一工人党第一书记候选人。这位“大难不死”的领导人终于迎来了“必有后福”的时间。
和其他领导人相比,哥穆尔卡本人在各个方面本来就比较突出,再加上他曾经在清洗中被镇压,反而拥有了更高的声望。人们希望他的重新出山,能结束前一时期的错误和偏差,实现路线的根本转变。但是,在赫鲁晓夫的眼里,小到哥穆尔卡的复出、罗科索夫斯基未被提名进入政治局,大到波兰政治路线可能的变化,这都是波兰试图摆脱苏联控制、试图叛出师门、试图变天的证据。为此,苏联提出了进行两党磋商的邀请,但波兰党以准备召开八中全会为由拒绝了苏联的邀请。
——赫鲁晓夫恐怕没有意识到,引发这一切的正是他自己的“秘密报告”。他一方面号召反对个人崇拜,反对斯大林式的集中体制,但是当这种改变真的发生在波兰等国家、并使得这些国家出现对苏联的离心倾向时,他却采取了镇压的手段。也许这已经显示,赫鲁晓夫的改革不过是叶公好龙,虽然他希望成为斯大林的掘墓人,但最终还是免不了变成斯大林的守墓人。
最终,在全会召开的10月19日,主持会议的第一书记奥哈布就建议增选哥穆尔卡等人为中央委员,建议选举哥穆尔卡为第一书记,同时宣布苏联共产党代表团已经抵达华沙,代表团成员包括赫鲁晓夫、莫洛托夫、米高扬、卡冈诺维奇等人,以及包括华约集团总参谋长安东诺夫大将(这其实也是个牛人——他在“二战”中任红军总参谋长,是唯一一个以将官而不是元帅身份获得胜利勋章的红军指挥官)在内的数名苏军将领。他们要求与波兰党的领导人举行会谈,并列席二届八中全会。奥哈布建议,会议暂时休会,由政治局成员与哥穆尔卡和苏联同志进行谈判,这一建议得到通过。
暴风雨要来了。
——事实上严格来说,赫鲁晓夫等人暂时还没有“抵达”——由于他们没有经过波兰方面的邀请,因此华沙机场拒绝让他们的飞机着陆。结果,这架满载苏联党政军要员的飞机就在华沙的天上转了一个多小时,一直到飞机燃料基本耗尽才被允许降落(要是这架飞机也像卡钦斯基那架飞机一样出了问题,那肯定会整出来更大的动静……)
怒气冲冲的赫鲁晓夫下飞机后,没有理会休会赶到机场的波兰领导人,而是直接和驻波兰的苏军将领以及华约集团总司令科涅夫元帅互致问候。然后,赫鲁晓夫直接就和波兰人吵了起来,他说:“波兰是苏联红军解放的,我不允许你们把波兰出卖给美国人!”可是这一次他却被哥穆尔卡、西伦凯维兹给顶了回来。这时他注意到哥穆尔卡,于是装作不知道地问:“他是什么人?”哥穆尔卡回答:“我是哥穆尔卡,正是由于你们的缘故,我刚坐三年牢!”而当赫鲁晓夫得知哥穆尔卡已经被提名为波兰党第一书记候选人时更是愤怒地说:“这是背叛!这不仅仅是苏波关系问题,你们在威胁整个社会主义阵营!”他甚至还说,“我们决定严厉地干涉你们的事情,决不让你们的意图实现。”
在这样的背景下,可以想象苏波两党领导人之间的会谈会是多么困难。会议一开始,气氛极其紧张。赫鲁晓夫坚决反对波兰的政治局改组,认为波兰人是在盲目效仿南斯拉夫。而波兰则坚决抵制苏联对其内政的干涉。哥穆尔卡则指出,“每一个国家应拥有充分的独立和自主,独立管理自己国家的权利应该得到完全的尊重”,反击苏联对波兰的指责。同时他也保证,波兰不会做任何有损于苏联和社会主义阵营的事情,他说:“我不想中断波苏友谊,我相信我们的建议会加强波苏之间的友谊。”
在会议进行中,在苏联方面的安排下,驻波兰的苏联军队开始向华沙方向调动,苏联的坦克对华沙已经呈包围之势。驻民主德国以及苏联本土的军队也在动作。当获知苏军向华沙开进时,波兰领导人非常愤怒,而苏联方面的解释却是:这是早已计划好的演习。愤怒的哥穆尔卡宣布:“在大炮瞄准华沙的情况下,我们不会谈判。”要求苏联军队停止前进并在几天内返回军营。同时,波兰人也没有坐以待毙。虽然波兰军队由于在罗科索夫斯基的指挥下,根本无法按照波兰方面的意愿调动(事实上,在苏军部署的同时,罗科索夫斯基在未向波兰党中央政治局通报的情况下也调动了一部分波兰军队开往华沙),不过,波兰仍然派出警察部队控制了华沙城附近的制高点,封锁了通往华沙的道路。而获知消息的波兰人民也纷纷走上街头表达对波兰党和政府的支持。此时可以说是双方都箭在弦上,随时可能发生战争。
双方在极不友好的气氛中从中午谈到晚上,波兰方面受到苏联方面巨大的压力,但始终没有屈服。最终在得到波兰方面不脱离社会主义阵营、在八中全会后马上访问莫斯科的保证后,苏联代表团于10月20日清晨返回莫斯科,波兰方面则继续举行八中全会。
在八中全会上,首先是政治局委员萨瓦茨基通报会谈经过、罗科索夫斯基解释了驻波兰苏军调动情况,随后,由哥穆尔卡作纲领性报告。他在全会上对此前社会主义建设中的问题进行了尖锐的批评。全会通过了《关于党在目前的政治和经济任务的决议》,指出党的主要任务是有计划地改善劳动人民的生活条件,实行深刻的社会主义民主化。全会还选举了新的政治局和书记处,其中苏联的“钉子”罗科索夫斯基没有当选。哥穆尔卡当选为第一书记。
但是,赫鲁晓夫的回国并不代表着他就这么消停了。他仍然在一定程度上没有放弃对波兰干涉的企图,返回莫斯科后他仍然说“苏联干预波兰无论是在道义上和法律上都是站得住的”。但是这时,波兰得到了社会主义阵营中另一个大国的支持——中国。
在收到莫斯科关于波兰问题征询中共方面意见的电报后,中国方面给予了高度的关注。奥哈布后来回忆,波兰曾经流传一种说法:“在波兰同苏联关系紧张期间,周恩来曾打电话给莫斯科,提醒苏联同志说,他们不同意干涉波兰”,他本人深信,“如果不是中国及时提出了自己的警告”,苏联人“肯定会对波兰进行干涉”。而据中国方面一些人的回忆,10月20日晚7时,毛泽东曾对苏联驻华大使尤金说:“我们收到苏共中央征求意见的通知,说你们要出兵干涉波兰。我们坚决反对你们这样做。请你马上把我们的意见告诉赫鲁晓夫:如果苏联出兵,我们将支持波兰反对你们。”而在10月21日的苏共中央主席团会议工作记录中,赫鲁晓夫虽然没有放弃干涉的努力,但是已经放弃了武装干涉的想法。
这一天苏联方面还决定请包括中国在内的兄弟党代表团来莫斯科进行商议,当天晚上中国方面决定由刘少奇、邓小平带头组成代表团赴苏联,主要是进行调解工作,重点在苏共的大国沙文主义,同时劝说波兰党顾全大局。10月23日上午,刘少奇和邓小平赴苏进行调解。赫鲁晓夫承认,“我们去华沙,不是同志式的交换意见,而是决定动不动武”。但是在考虑到波兰方面的现状和中国方面的意见后,才决定放弃使用武力。中国方面的支持对波兰方面极为重要。后来在1957年1月中波两国代表团的会议中,哥穆尔卡对中国方面在“十月事件”中的支持表示感谢,称“中国共产党对我们给予马列主义深刻而正确立场的支持,是中国共产党实行无产阶级国际主义的实际表现”。(见《中国共产党和波兰代表团会议纪要》,1957年1月11日—12日。)
最终,苏联方面宣布承认了自己的错误,而按照约定,以哥穆尔卡为首的波兰代表团在11月15至18日访问了苏联,和赫鲁晓夫等苏联领导人进行了会谈并发表了联合声明。双方在声明中重申,将在完全平等、尊重领土的不可侵犯、尊重国家独立和主权、互不干涉内政的基础上发展两国关系。此外,两国还在驻波苏军的问题上达成了协定,规定驻波兰苏军不得以任何方式侵犯波兰主权完整,不得干涉内政,其驻扎、调动、演习等都要经过波兰政府的同意。这一年,罗科索夫斯基元帅回到苏联,后来担任了苏联国防部副部长、国防部总监察等职务。最终,波兰和苏联的冲突以波兰的胜利而告终。
这一年对于整个东欧阵营来说并不平静。这一年在匈牙利发生了更大规模的动乱。匈牙利总理纳吉·伊姆雷也同样试图摆脱苏联的控制,但是他的改革步骤过于激烈,甚至宣布匈牙利退出华约组织、成为中立国,而对匈牙利的示威活动则没有采取足够的措施。结果是,匈牙利局势迅速恶化,由工人、学生等的游行示威发展成为大规模的武装暴乱。最终结果是,在暴力活动持续升级的情况下,苏联军队越过边境,镇压了匈牙利的动乱,并扶持了以卡达尔为首的工农革命政府。匈牙利劳动人民党也被解散并以卡达尔为首重新建立了匈牙利社会主义工人党。
无论如何,对波兰来说,能够避免如同匈牙利一样的动乱还是非常幸运的。而力战赫鲁晓夫之后,作为维护了波兰独立的英雄,哥穆尔卡也获得了崇高的威望。但是遗憾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雄心勃勃的改革被逐渐放弃,他本人也变得更加专断,更加容不得别人的批评和反对。更重要的是,他不仅不再容忍对官僚体制改革,甚至当1968年捷克斯洛伐克在杜布切克、斯沃博达、切尔尼克、斯姆尔科夫斯基等人的领导下掀起称为“布拉格之春”的改革时,苏联与波兰、匈牙利以及民主德国、保加利亚五国共同对捷克斯洛伐克进行了武装干涉——不知当年为独立自主与赫鲁晓夫拍桌子的哥穆尔卡有没有想到,他以后会成为他自己所反对的势力中的一分子?
最终,当格但斯克工人由于对政府在圣诞节前夕提高食品等生活必需品的价格不满,而在1970年12月爆发示威、最终酿成大规模冲突后(即“十二月事件”),哥穆尔卡也由于神经紧张而突发重病。最终在一片抗议声中,他宣布辞去统一工人党第一书记的职务。至此波兰持续14年的“哥穆尔卡时期”正式结束。
——事实上,“十二月事件”不仅成为哥穆尔卡政治生涯的终点,也成为波兰人民共和国一个新的起点。“十二月事件”中,共44人死亡,1 000余人受伤,损失数亿兹罗提。最终,政府宣布撤销提价决定并冻结食品价格两年,还采取各种措施改善群众生活。“十二月事件”成为人民波兰历史上的一个重要转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