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9年6月28日,帝国主义的分赃会议——巴黎和会闭幕了。按照与会三巨头克莱蒙梭、劳合·乔治以及威尔逊在闭幕式上的发言精神,刚刚发生的世界大战必将是人类最后一场战争,永久的和平必将降临世间。当西欧的衮衮诸公在巴黎普天同庆时,身处克里姆林宫的列宁正以一种讥讽的心情看着这群人。
拜巴黎的衮衮诸公所赐,“一战”时协约国对德国的封锁仍旧没有解除,德国人民被封锁所造成饥荒、营养不良送去天堂的人数很快就要超过100万。而刚刚签订的《凡尔赛和约》则因为夸张的赔款数目让全德国感到愤怒。于是,在李卜克内希、卢森堡等人的领导下,从基尔港水兵起义开始,整个德国都处在革命的风暴中,南部的巴伐利亚州于1919年4月13日干脆在匈牙利人的影响下成立了巴伐利亚苏维埃共和国。在德意志帝国的废墟上升起红旗,似乎并非不可能。
还是拜巴黎的衮衮诸公所赐,在近500年来一直阻挡着俄罗斯西进的奥匈帝国解体了。正如人们所预料的,若是奥匈帝国瓦解了,变成了许多小型的共和国,那么,周边的大国就将获得空前的行动自由,在蚕食奥匈帝国尸体的基础上扩张。于是,阻挡革命输出的另一块屏障倒了。正当此时,匈牙利又于1919年3月21日建立苏维埃共和国,革命形势不是小好,是大好。
而苏俄则在这样的背景下迅速进入革命战争。除了解放全人类的伟大理想,俄共(布)领导革命战争的法宝主要是两个,一曰契卡,一曰红军。由波兰犹太人菲利克斯·捷尔任斯基领衔的契卡对内镇压反革命分子和各地的叛乱,整顿生产,是后来克格勃的前身。而由托洛茨基组织的红军则对外保卫苏维埃政权,打击在外国干涉势力及其支持下的白卫军。
对于苏俄的领导人来说,在这样好的形势下,输出无产阶级革命,让一国无产阶级的胜利成为整个欧洲甚至整个世界无产阶级胜利的时机似乎已经到来。而要向欧洲大陆输出无产阶级革命,波兰就将是第一站,也将是桥头堡。
苏俄想西进,而波兰则策划着东进。对任何一个波兰人来说,收复祖宗江山,重造大波兰绝对是使自己名垂青史的大好事。现在俄罗斯大地上正群雄逐鹿。这不正是浑水摸鱼的好机会吗?正如毕苏斯基所说:“我们在西面可取得多少,视乎协约国打算挤捏德国多少,而东面则大门时开时闭,视乎谁强行打开及开得有多远。”他的想法是,将波兰边境恢复到1772年第一次瓜分前的状态。在东面的混乱局势中,波军意图在可行情况下占有尽量多的土地。另一方面,波兰无意协助西方介入俄罗斯内战或自行征服俄罗斯。在这种情况下,苏俄和波兰之间的战争不可避免。
波苏双方的冲突最早发生在1919年,当时,苏俄正在被高尔查克、邓尼金,还有捷克斯洛伐克军团搞得焦头烂额,甚至连莫斯科也一度危急。这个时候,红军自然没有力气去管波兰人,毕竟,一个是心腹大患,一个是疥癣之疾。于是,波兰人一路势如破竹,连续击败红军。到了1919年8月底,更是占领了白俄罗斯,收复明斯克,完成了自己在中央的既定目标。而在南线,波军击败了乌克兰人,占领了包括利沃夫在内的原西乌克兰人民共和国的全部领土。此外,波兰人还和立陶宛人打成了一团,占领了包括维尔诺(今立陶宛首都维尔纽斯)在内的不少地方。到这时波兰的战略目标已经达成了。波兰对俄罗斯内战毫无兴趣。坐山观虎斗更加符合波兰的利益。基于同样的理由,英美法的某些或明或暗的提示也被回绝了。到1919年底,乌克兰出现了三足鼎立的状态:红军、邓尼金的白军,还有波兰人——要说明的是,被红军和白军一起打的乌克兰民族主义者——彼得留拉建立的乌克兰人民共和国也投靠了波兰人。
人算不如天算,或许毕苏斯基认为将会持续很久的俄罗斯内战形势,在1919年年末到1920年年初风云突变了。年轻的工农红军没有被击垮,在近两年几乎不间断的作战中越战越强,乌克兰的邓尼金白军被红军和波兰人赶到了克里米亚半岛上,而拥有了一支百战之师的同时,俄罗斯也拥有了一大批优秀的指战员,比如27岁的高加索方面军司令图哈切夫斯基。
有意思的是,和红军相比,波兰人其实更讨厌白军。因为苏俄是希望波兰作为一个国家成为输出革命的跳板,而白军则要维护“统一和不可分割的俄罗斯”,根本不给波兰人独立的可能性。不得不感慨一句,同是资产阶级的军队,你们争个什么劲儿啊……
等到在苏联文学作品中耳熟能详的坏蛋们一个个地被苏联红军打得分崩离析后,直接接壤的苏俄和波兰之间的矛盾就上升为主要矛盾了。
事实上,1919年秋天,为了对付邓尼金,波兰和苏俄曾经进行过关于停战协定的商谈,但是双方的差距实在太大,最后谈判无果而终。而等到邓尼金消停得差不多了之后,直接相邻的苏俄和波兰就要动手开打了。
首先动手的是毕苏斯基。1920年4月,对于自己曾经的手下败将,毕苏斯基信心满满地发动了攻势,目标是千年古城——基辅。“永远的军火商”英、法、美对波兰的这次进攻寄予厚望。美国为波兰政府提供了1.1亿美元的军用物资和粮食,法国提供了大量的武器装备,并派遣以魏刚将军为首的军事代表团前来助阵,而在他的代表团里有个外号叫做“两米”的军官——他的名字叫做夏尔·戴高乐,而此人和图哈切夫斯基曾经是德国人战俘营里的难友……啧啧,世界真小……
现在的人或许难以理解毕苏斯基那“以小搏大”的行为,可在毕苏斯基看来,自1914年开始就不停地损兵折将的俄罗斯军队无疑是纸糊的,而现在这支所谓的红军,恐怕称之为乌合之众更确切一点。而自己手中,除了波兰军队,还有刚刚从敌人转为盟友的乌克兰地头蛇彼得留拉的部队,局势,还是很不错的。是不是乌合之众,战场上较量一下才知道,毕苏斯基从4月25日开始发起攻势起,到5月7日,不过一周多一点的时间,乌克兰首都基辅就被波军拿下。
苏联战场的环境是由普利皮亚季河和同名的大沼泽一分为二的。两军都由此分为左右两部分。到5月初,苏军和波军在战场上的力量部署如下:波军主力在南方也就是右翼,由第2、第3、第6三个集团军组成。在北方也就是左翼只有第1、第4两个集团军。总兵力12万。而苏军则与其相反,主力在河北,由图哈切夫斯基率领的西方面军,下属第3、第4、第15、第16四个集团军。河南是由叶戈罗夫率领的西南方面军,下属第16、第14两个集团军,还有赫赫有名的布琼尼和伏罗希洛夫指挥的第1骑兵军,总共18万人——瞅瞅,苏联“二战”前八名元帅这里占了四个。这个阵势可不是一般强大啊。
了解历史的人都知道,从彼得大帝的时代起俄罗斯军队打仗的秘诀就是一个拖字。空间换取时间,从查理十二世到拿破仑,无数的名将倒在了这个字上,而现在这个宿命即将降临到职业革命家、业余军事家毕苏斯基的头上。和毕苏斯基相比,苏俄红军的前敌总指挥加米涅夫可是科班出身的,在十月革命前就毕业于沙俄的亚历山大军事学校和总参学院,干过步兵军参谋长,参加革命后曾经当过工农红军参谋长。这样的经历比刚刚才开始统率大军的毕苏斯基老辣得多。面对此情此景,加米涅夫心道,2000多年前,中国的孙子曾曰:打仗,不过天时、地利、人和三大要素,今我军新败,天时略缺。但波军为大沼泽所困,南北不能呼应,地利有愧。且深入我境,人和无从谈起。只须如此这般……
于是,当毕苏斯基刚刚在基辅,还没把凳子坐热时,图哈切夫斯基的重拳就砸来了。5月14日,图哈切夫斯基的大军就向波军脆弱的左翼部队杀来了。还沉浸在攻陷基辅的愉悦心情中的毕苏斯基大吃一惊啊,立刻分兵北上,救援左翼。而图哈切夫斯基这一击不过是虚招,当毕苏斯基救援左翼的部队还在星夜兼程向目的地赶时,真正的杀招已经逼近了毕苏斯基的右翼部队。仅仅四天以后的5月18日,16700名骁勇的哥萨克骑兵,在未来的苏联元帅布琼尼的带领下,潜行300公里,突然出现在波兰第3集团军面前,此时在“一战”中损失了大量战马的波兰已经再也组织不起一支足够强大的骑兵团了,已经被削弱的波军右翼面对苏军正面如潮水一般的攻势,和无时不在的侧翼骑兵威胁,只能黯然撤退。很快,基辅易手,到了6月5日,波兰第3集团军险些被包围全歼。毕苏斯基不得不伤黯然神伤地离开他梦寐以求的乌克兰大地。
如果说相对于拿破仑的侵俄大军,毕苏斯基手下的军队还算是主力未失的话,那么毕苏斯基的后院已经是水漫金山了。不消说,这个又是毕苏斯基的老同学捷尔任斯基的杰作。于是,在捷尔任斯基卓有成效的工作之下,华沙城内多了许多现在中国大地上随处可见的小广告——啊不,大标语。内容自然不是我们所熟知的老军医、租房之类的,而是“世界革命万岁!”“波兰繁荣兄弟团结起来,推翻毕苏斯基政府”“你在为谁而战”此类口号。甚至连波兰总统府——贝尔维德宫也没能逃脱黑广告的侵袭。这些黑广告的效果如何暂且不论,不过,正如毕苏斯基自己所言:“恐慌现象已经开始发生,国家的结构开始动摇。越是后方,心理上越是如此。对我而言,开始形成了一个最危险的战线,也就是国内战线。”当毕苏斯基还在为国内局势发愁时,图哈切夫斯基的大军又开始进攻了。这次,图哈切夫斯基已经是绝对的主力了。
在集结了大量兵力、完成了必要的物资保障后,图哈切夫斯基指挥所部第4、第3、第15、第16集团军发动了7月战役。从7月4日到7月23日,红军攻势如虹,步兵、炮兵、骑兵和少量装甲兵紧密配合、迅猛进攻、大胆穿插、穷追敌寇,先后收复基辅、里托夫斯克、明斯克、格罗德诺等重镇,冲垮了敌军所有坚固的战略防线,给予波军第1、第4集团军以歼灭性的打击。毕苏斯基在他的回忆录中写道:“图哈切夫斯基的军队在运动中创造了一种不可战胜的形象……就像乌云伴随着暴风雨即将来临一样,在它面前国家在颤抖,在动摇,士兵们惊恐不安。”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挡它前进,波兰的完全崩溃恐怕就在眼前了。
7月战役,实际上是图哈切夫斯基日后大纵深作战理论的预演。在这场战役中,红军强悍的战斗力和图哈切夫斯基本人机敏果敢的指挥艺术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整个欧洲都惊恐地关注着图哈切夫斯基的攻势,三星期前进300公里,面对着这位年仅27岁的方面军司令,人们惊呼:拿破仑复活了!到了7月23日,华沙的最后一道天然屏障,布格河被图哈切夫斯基突破,波兰首都已经裸露在红军兵锋之下。红军总司令部对图哈切夫斯基下达的命令是于8月12日占领华沙。
这时的克里姆林宫,正处在欢天喜地之中。战场上,30天内前进了3000公里,这个令人惊叹的战绩使全世界都不得不对苏联红军刮目相看。而在政治上,全欧洲的工人阶级都联合起来了。原奥地利捷克斯洛伐克及德国的工人们举行罢工,拒绝让军火经过他们的国家,运往波兰。8月6日,英国工党在自己的最新政治宣传册中表示:大不列颠的工人绝不参加波兰挑起的战争。在巴黎,法国社会党人在他们的《人道报》上宣称:波兰政府奉了英法帝国主义者的命令,发动对抗苏维埃共和国的战争,因此,不要给一个人、一分钱和一颗子弹来协助反动的资本主义的波兰。并且高呼:“俄罗斯革命万岁!工人国际万岁!”除了匈牙利人,没人愿意再答理波兰人。
看到华沙外围,红军已经兵临城下,英法坐不住了,为了稳住红军进军的脚步,英国首相劳合·乔治就公开在下议院希望波苏停战。7月2日,英国外交大臣寇松致电苏俄政府,建议双方停战,红军从协约国在1919年12月8日确定的分界线上后退50公里——这条线就是所谓的寇松线,后来成为苏联和波兰的边界线。但是列宁认为这个召回“完全是一个骗局”,建议斯大林迅速下令继续猛烈加强攻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