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德列夫斯基的牺牲标志着红党左翼失去了革命的领导地位。在他牺牲的同时,临时民族政府自身也经历着动荡,经过梅洛斯瓦夫斯基和兰盖维奇两人短暂的军事独裁(一个一周,一个两周),4月,吉莱尔成为起义的领导人。从他上台为起点,起义的领导权开始转入白党的手里。
5月10日,临时民族政府改名为民族政府。披着红党外衣的马耶夫斯基名义上是民族政府的领导人,但是政府权力事实上是操纵在白党手中。民族政府名义上宣布继续执行1月22日的宣言和土地法令,但是事实上,民族政府不仅放弃了对无地农民重新分配的做法,甚至还要求农民重新为地主服劳役或者缴纳代役租,也就是退回到了封建庄园时代——这些都违背了一月宣言的精神。在此情况下,许多农民开始对起义失望而退出起义队伍。红党左翼两次试图推翻白党政府,但是都没有成功。不过红党在继续发展游击战争的努力还是收到了一定的效果,沙皇俄罗斯被迫不断向波兰王国增兵,从十万人一路增加到了34万。不仅如此,西北省总督(原来立陶宛大公国,含今白俄罗斯地区)米哈伊尔·穆拉维约夫和波兰总督冯·贝格元帅在镇压波兰人的起义中手段十分残酷。穆拉维约夫提出,捉拿一名起义者将得到5卢布的奖赏,而参加起义或者对起义者包庇则将受到严厉惩罚。很多革命者被镇压,而穆拉维约夫也因此得到了一个“维尔诺刽子手”的外号。
面对沙皇俄罗斯的镇压,民族政府又转回到依靠红党左翼进行战斗的路数上了。先是马耶夫斯基被赶下了台并逃离华沙,赫米伦斯基等人接管政权,但是由于形势的恶化,10月中旬,罗·特劳古特将军接管了政权。
特劳古特迅速展开了军事改革,将分散的起义队伍整编为5个兵团(4个在波兰,1个在立陶宛),并要求各省的行政机关接受军事长官的领导——有点像俄罗斯内战中那个口号“一切为了前线”;此外,他还要求,各地区严惩那些拒不执行1月22日法令的地主。他试图以这些政策获得农民的支持,希望重整旗鼓再跟俄罗斯军队进行较量。但是,由于冯·贝格等人的镇压,他这些改革措施已经很难落到实处。
就在这时,沙皇又出招了。
——这一招其实非常简单,但是也非常狠。其实说白了就几个字:废除农奴制。
1864年3月2日(俄历2月18日),在俄罗斯农民改革三周年的前夕,亚历山大二世颁布法令,宣布在波兰废除农奴制度。这份法令宣布,废除农民的一切封建义务,农民将成为自己分地的主人,并有权使用公有林地、牧地以及水源的权利。无地农民可以从国有土地中分到土地,而地主则会得到赎金作为农民不再履行封建义务的补偿。
其实这个法令的内容和起义者1月22日的法令内容基本相同,但是这个法令由沙皇公布出来,对起义者就成了一个大杀器——我们拼死拼活,不就是为了求一块自己的地,能摆脱地主过我们自己的小日子吗?现在好了,曾经需要我们争取的东西,现在沙皇已经“恩赐”给我们了,那我们还打个什么劲啊?回家种地去吧,乡亲们……
——正如亚历山大二世所说,“从上面”解放农奴比等待“从下面”被推翻要好些。虽然在俄罗斯没有发生大规模“从下面”的起义,而波兰这一场起义则证明了亚历山大二世统治的“远见卓识”——要是俄罗斯再出一个普加乔夫,来一场像波兰这样的起义,谁还受得了啊?
问题是亚历山大出了这招,受不了的就变成特劳古特了。客观上这份诏书确实是一份“好的”诏书,解放了农民也有利于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但是由于大批农民由于看到能够获得土地的“光明前景”,于是纷纷离开起义军,特劳古特本来还计划发起一次春季攻势,但是亚历山大这招一出,本来已经被大大削弱的起义军就迅速彻底走向了土崩瓦解。1864年4月,特劳古特被俘,8月就义。
特劳古特的牺牲,标志着一年多的起义终于被镇压下去。许多革命者被处死,而另外有大批起义者被流放到西伯利亚,其中包括吉莱尔以及雅罗斯瓦夫·东布罗夫斯基等。
当然,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死不了回来接着干。被流放的革命者在西伯利亚待一段时间,总会想办法从西伯利亚跑回来的——在这方面没人比得上格鲁吉亚人约瑟夫·朱加什维利同志,这个格鲁吉亚人先后六次被流放,但是他五次从流放地逃跑,以至于列宁给了他一个化名“钢铁”——他就是斯大林。
在俄罗斯革命者的帮助下,许多被流放到西伯利亚的波兰人先后逃了出来(顺便说一句,列宁的岳父、当时在俄军服役的克鲁普斯基中尉也曾参与帮助波兰革命者出逃)。
故事说到这里似乎就完了,但是波兰革命者的故事并没有结束。他们在逃出西伯利亚之后仍然继续他们的革命之路。这一次,是巴黎。
拿破仑之后,法国又处于波旁王朝的统治之下,在1830年后,“七月王朝”上台。在1848年的欧洲革命浪潮中,法国建立了共和国,但是1852年法国又成为帝国(第二帝国),拿破仑的侄子——路易·波拿巴成为法国皇帝,即拿破仑三世。而在法国旁边的普鲁士,此时已经成为一大强国,并试图取代奥地利,举起德意志统一的大旗。为此在丹麦战争和普奥战争之后,普鲁士和法国之间的最后一战只是个时间问题。
虽然是拿破仑的侄子,但是路易·波拿巴的军事才能跟他叔叔显然不是一个重量级的。1870年普法战争爆发,得意扬扬的路易·波拿巴亲自率兵出征,甚至号称法军“最后一名士兵的绑腿的最后一个纽扣都扣好了”,法军主动出击。结果呢?有铁血宰相俾斯麦和总参谋长老毛奇这两大牛人,普鲁士岂能这么容易被你这个“西贝”拿破仑占了便宜?在老毛奇、俾斯麦和威廉一世和普鲁士国王威廉一世的配合下,色当一战,法军大败,将近10万法军向普军投降,就连拿破仑三世自己也成了俘虏。
法军的无能激起了法国社会所有阶层的愤怒。在获知皇帝被俘后,法国立即宣布成立了共和国(第三共和国),并组建了所谓“国防政府”。但是面对乱局这个政府依然束手无策,普军仍然在大步前进,而“国防政府”却要和普鲁士军队媾和,并试图镇压法国以工人为主体的民兵组织“国民自卫军”。3月18日,国民自卫军开始起义并占领了巴黎市政府,临时政府领导人梯也尔逃亡凡尔赛。国民自卫军中央委员会成为实际上的中央政府。随后,巴黎进行了普选。28日,巴黎公社成立。这是历史上第一个无产阶级政权。
面对巴黎人民的武装斗争,许多流亡法国的波兰革命者也参与其中。据统计,共有约600名波兰人参加巴黎公社的斗争,其中绝大多数是1863年起义失败后的流亡者。其中的代表就是我们提到的雅罗斯瓦夫·东布罗夫斯基。
作为红党左翼领导人,东布罗夫斯基在起义爆发前就被沙皇政府逮捕并被判流放。后来他逃出流放地,侨居巴黎。在巴黎期间他完成了《1866年在德国和在意大利的战争的评述》,受到老毛奇的高度评价。起义爆发后,他任国民自卫军11团团长,主张趁梯也尔立足未稳直取凡尔赛,可惜他的建议没有得到采纳。事实上,如果他的建议得到采纳,巴黎公社的命运可能完全不同。巴黎公社当时忙于组织选举,但却忽视了潜在的危险,结果梯也尔在喘息之后发起反扑。这成为巴黎公社失败的一个重要原因。
4月6日,东布罗夫斯基接任巴黎防区司令。4月8日指挥了塞纳河渡口争夺战,之后又指挥了涅伊防卫战,顽强地抵抗了数十倍于自己的敌军持续一个月的进攻。4月28日被任命为西线军队司令。在战斗中,他经常身先士卒,身临前线指挥作战。5月6日,东布罗夫斯基又被任命为公社武装力量总司令。他被梯也尔看成眼中钉、肉中刺,先是试图收买他,却被东布罗夫斯基将计就计;随后,梯也尔又试图刺杀东布罗夫斯基并让他的旧友前来说降,都没有成功。但是到了5月下旬,公社的情况已经非常险恶。普鲁士军队给凡尔赛军开放了道路,在凡尔赛军的火炮轰炸下,公社军队损伤惨重。这时又有一些公社成员囿于民族主义对他进行了攻击,对他伤害极大。23日,东布罗夫斯基在蒙马特尔高地的前线指挥战斗,他在枪林弹雨中骑马往来奔跑指挥,不幸腹部中弹,两小时后牺牲。他是巴黎公社最优秀的将领。后来他和巴黎公社的战友们一起,被安葬在巴黎的拉雪兹神甫公墓。
除了东布罗夫斯基,瓦列里·符卢勃列夫斯基将军也在巴黎公社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在1863年1月起义中,他多次参加战斗并两次负伤。起义失败后,身负重伤的他在俄罗斯革命者的帮助下逃出俄罗斯,后来来到了巴黎。巴黎公社时期,他先是担任塞纳河左岸骑兵队司令,后来成为南部军队司令员。他在战场上多次创造以少胜多的奇迹,在生活上和战士们同甘共苦。但是由于敌众我寡,南部伊西炮台、凡夫炮台等要地还是先后失守,他率领军队逐步退入城内展开巷战,直到巴黎被凡尔赛军占领。巴黎公社失败后,他再次成功逃出巴黎,流亡到了伦敦。
说完巴黎公社,我们再回到波兰。随着1863年起义的失败,俄罗斯对波兰的压迫政策也越发严酷。波兰王国的自治机构被悉数取消,连名称也变成了“维斯瓦边区”;原王国各个部的权力被俄罗斯帝国的各个部所收回,王国的中央银行也变成俄罗斯国家银行华沙分行。沙皇任命的总督兼任华沙军区的司令,其权力几乎没有限制,他可以把任何有嫌疑的人送上军事法庭,然后将嫌疑犯就地枪决或者送往西伯利亚。直到“一战”爆发,俄占波兰都是处在战时状态。
此外,俄罗斯还采取了一系列的政策,试图对波兰进行俄罗斯化,试图消灭波兰的民族特征。正如穆拉维约夫所说的,“俄罗斯步枪没有做到的,俄罗斯学校会去完成”。俄罗斯政府要求在政府、法院以及学校里必须使用俄语,不准使用波兰语。波兰人的天主教会也遭到压制,神职人员由国家任命。当然,这些政策推行的背后,都是要以俄罗斯的军事力量作为后盾的。
对此,波兰人进行了地下斗争。学校不允许使用波兰语,波兰人就在城市和农村开办秘密学校,进行波兰语教学,而作为唯一可以合法使用波兰语的场所,波兰天主教会更是成为凝聚波兰民族精神的寄托。
而在普鲁士(和后来的德意志帝国)占领下的波兰领土,情况好不了多少。信仰路德宗的普鲁士人和俄罗斯人一样不喜欢波兰人的天主教信仰,因此他们展开了“文化斗争”,将波兰的贵族和天主教神职人员作为主要打击目标(这个和卡廷的思路还是一样的)。而对波兰地区的日耳曼化政策则完全没有停止,除了在政府法院和学校中禁止使用波兰语外,德国人还有计划地用德语地名取代波兰语地名(如波莫瑞改称波美拉尼亚,波兹南被改称波森,什切青改称斯德丁,等等),用德语的街道名称取代波兰的街道名称,等等。再加上大批日耳曼移民,使得德国占领的波兰地区的日耳曼化更加深刻。
至此,波兰可以说陷入了历史上最黑暗的时期。如果没有可以扭转乾坤的大事件,可能波兰民族真的会在俄罗斯、德意志两大民族的共同压迫下走向衰弱,最终可能真的会像历史上的西哥特人或者凯尔特人那样逐步消失在人类历史长河之中。
但是,19世纪的欧洲并不是那么简单。一方面,随着第二次工业革命的爆发,资本主义经济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和资产阶级力量增强相伴而生的就是资产阶级的敌人——无产阶级的力量更加强大。工人运动在欧洲,尤其是西欧的影响越来越大。而另一方面,分割波兰的三个国家并不是铁板一块,互相之间存在着这样那样的利益冲突。再加上席卷欧洲的民族沙文主义的狂潮,各个国家都沉浸在这一情绪之中,再来一次席卷整个欧洲的大规模战争似乎并非不可能。而这样的混乱,会不会带给波兰新的生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