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平沙落日大荒西,陇上明星高复低”……对于大漠的描摹,中国文人总是惯用一种苍凉的意境,再配以悲壮、雄奇的词汇,因为大漠总是给人一种生命禁区、死亡之海的印象。那苍黄的底色,在人类的心灵的调色板上,永远调不出亮丽明快的色彩。四季对于大漠来说,只是气温的变化,绝对不会在景观上有太多的变化。而当我们踏上银沙滩,放眼四顾,你一定会觉得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因为,在你的人生体验、甚至是认识范畴之内,不可能会有一种如此令人匪夷所思的搭配,茫茫白沙,如冰海雪原,风过后,粼浪层层,那细细的绉折,又如一匹巨大无朋的银灰色绫绢随意地覆盖在江南的青山绿水之间。那苍茫雄浑的气势,决不会逊于那塞上大漠,而那远远近近的山峦,却绿得逼你的眼,那不是一种单调的绿,而是层次分明的绿,由近及远,慢慢淡去,一直淡到白云深处,一直淡到高远的蓝天。而山边,大大小小的湖泊,如碧玉,如明眸,清澈温润,总有一种诱人深入的悬念。
打马走过,或徒步穿越,都有一种走过历史尘埃的忐忑,又有一种征服世界的傲然。这种心灵的体验,矛盾到如这江南大漠的两种景观。
日出日落,阴晴雨雪;花谢花飞,四季更替,周围的色彩如走马灯一样旋转,而大漠却宁静得一如处子,波澜不惊。殊不知,这宁静的下面,又曾经历了怎样的热烈与挣扎!那一粒粒砂,有哪一颗不是经过了千锤百炼,又有哪一粒不曾经历了千淘万漉啊!它们都是从地心里涌出的凝固的浪花的细沫,是人类在征服自然又被自然征服的反复搏杀中沉淀的泪花!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新中国百废俱兴,各项各业整装待发。1958年,由中国冶金工业部直管的亚洲最大的国有采矿企业桃林铅锌矿4000多名工人兄弟在此安营扎寨,开采铅锌矿石,每天近百吨的矿石源源不断地从地底下流出,矿石洗选后的无公害尾砂随着水流,经巨大的管道输送到专修的水坝中,五十年的日积月累,尾沙越来越多,最后积砂成海,慢慢形成一片汪洋恣肆的银色沙滩。
走过沙滩,我们无法解读每一粒砂子的生命历程,但我们从它们身上看到了一个时代艰苦卓绝的创业史。深入数百米的地层,那纵横交错的矿井,就如一条条暗河,汹涌在平静的沙海之下。也许,亿万斯年,再也不会有人光顾,但那井壁上,定然回荡着人类不朽的声音。
3000亩银沙,与北方的沙漠相比,它渺小得根本不能用“大漠”来自诩,但它承载的价值,却浩瀚得广无际涯。
据说,在中国三年困难时期,日本人曾向中国政府提出,用一斤大米换一斤砂,周恩来总理当即严辞拒绝。周总理说:“现在我们的科学技术还很落后,将来我们的科技发达了,我们还可以再提炼。”
这段在民间流传甚广的传闻,我们无从考证它的真伪,但它却反映了矿山工人们对祖国资源的无比珍惜。对矿产资源的不可再生性的认识,我们老一辈人的认识是何等的朴素,民以食为天,在饿着肚子的岁月,内心里却拒绝着粮食的诱惑,而原因却是对一粒砂子的不舍。不,与其说是对一粒砂子的不舍,不如说是那个年代人们对祖国未来日益强盛的憧憬与期待。尾砂坝沉积的不仅仅是砂,那是不竭的财富,是不灭的希望之海。
“大漠风尘日色昏”,在西北,大漠总是与风沙连在一起,风起沙扬,遮天蔽日,让人睁不开眼,张不开嘴,但江南大漠处在青山绿水之间,一年四季雨量充沛,所以根本不会造成扬沙天气,即使是炎热的夏季、或者是干燥的秋冬,砂粒之间,也充盈着湿湿的水汽。
如今,桃矿地下的矿产资源已经枯竭,但地上的希望还在。看,那一棵棵固沙保土的人造林,正郁郁葱葱地生长;那一湾湾清澈的湖水,正碧波荡漾。那沙滩上得得走过的骏马,悠然自得的游人,是那样的安详和恬静。曾经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壮美风景,终于让世人的目光变得莫名惊诧。
不能去腾格里,不能去撒哈拉,就到银沙滩,一样的壮丽,一样的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