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昭寇没有刻意压低声线,打她一进门就关注着的万辅自然是听到了她的声音,故意拿起一份烧鸭,走到宋胥面前,晃了晃,扬着头,就差脸上明晃晃地写上“挑衅”两个大字。宋胥自然不会理会他,连余光都不曾从他身上掠过,手中的筷箸保持稳定如一的频率夹取饭菜。唐昭寇也品出几分不对来了,此时万辅又摊手作无辜状,“看吧,唐小姐,宋胥他不想接受我的好意,我有点为难啊。”唐昭寇一个在社交圈子里顶着“混世魔王”的称号的大小姐哪里会和他打这种无聊的太极,当下怼了他一句,“好意,我看是恶意还差不多。”
万辅收敛了笑容,正色道:“不知道唐小姐是否对我有什么误解,但我的确是一番好心,想要和大家分享食物。唐小姐如果不嫌弃的话,也可以尝尝。”
唐昭寇闻着烧鸭诱人的香气,早已饥肠辘辘,但碍于面子和心底的抵触感,她又不愿意接下万辅这“烫手”的烧鸭——倘若她接了,只怕在宋胥那儿,她苦心营造的形象就荡然无存了,几种感觉交集之下,她不免语气恶劣,“万少爷有拿送不出去的东西转送他人的习惯吗?本小姐真是受教了。”说罢,她也扬起头,神色是十足的傲慢,为了避免因为饥饿而做出什么失态的事情,唐昭寇就去厨房。
“郑叔,我想吃肉。”方文絮吃饭早,郑叔给她和唐昭寇送饭也就早了些,唐舍元的饭菜还在锅灶中烧,看到刚出炉的一道红烧肉,油润发亮的肉皮,间着肉香的热气,肥瘦相间的纹理,落在在唐昭寇眼中,不亚于画师看到大家笔墨,文人看到经世古籍,厨子看到皇家御膳,琴师看到绿绮焦尾。郑叔有些为难,“小姐,先生吩咐了,这几天都吃素,只这一道红烧肉,是他点着要的,肉在管库那里是有计数的……不如你就忍几天,过了这段时日,郑叔给你做几桌好吃的。”
唐昭寇大小姐脾气上来了,“我不要,我现在就想吃肉,我昨天就没吃肉了,我今天还不能吃肉,我这个小姐当得比你们还不如,你们至少还有肉吃。”唐昭寇瘪着嘴,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眼中却是没有多少水光,侧着头,偷偷去瞄郑叔,瞧他的反应,郑叔是个敦厚人,不比她的鬼心眼多,当下急得只搓手,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干巴巴地挤出一句“那,小姐说怎么办才好?”
唐昭寇眼珠子骨碌一转,她等的就是郑叔这个态度,“郑叔,我想吃聚德堂的烧鸭,你去买两只……不,三只,好不好?不要告诉爸爸,让小环拿到文絮姐姐那里,然后我过去吃。”郑叔没有一口答应,看上去还有几分犹豫,唐昭寇又添了一把火,“郑叔,我昨天到今天都没吃饱,你也不忍心看我挨饿的,对不对?”她用湿漉漉的小兽似的眼睛直瞅郑叔,郑叔被她瞅得心尖尖都要化了,语气也软了下来,“好好好,郑叔给你去买,你可不要让先生知道了,先生要骂的。”唐昭寇哪有说不好的道理,连声应了,往郑叔手中塞了一张大额的钞票,“郑叔你拿着,这两天估计都要麻烦你私下买点东西填我的胃了。”
“文絮姐姐,文絮姐姐,你睡了吗?”唐昭寇立在方文絮门前,不是很确定地敲了敲她的门,小环方才与她说,烧鸭已经送过来了,她就一溜风似地跑来了方文絮的小院——她可还饿着肚子呢!不消片刻,方文絮拉开了门,笑吟吟地看着她,“你个小馋鬼,快进来吧。”唐昭寇将眼睛眯成了两弯月牙,心满意足地靠在垫子上开始吃烧鸭。烧鸭在经过炙烤前,皮上拿蘸了蜜水的刷子刷过,格外金黄鲜香。唐昭寇撕下个鸭腿来一咬,骨肉俱分,肉汁淋漓,连骨头都是酥的,吸一口还能吃到髓。方文絮和唐昭寇分了一只,说是平分着吃,大多数却是进了唐昭寇的肚子,方文絮只嚼了一只没什么肉的翅膀。看着剩下的两大只鸭子,方文絮打趣她道:“你买这么多做什么,你这模样,倒让我想到了屯食的小鼠,可爱得紧。”
唐昭寇想了想,“留一只晚上吃,还有一只送人。今天中午我见有学生分烧鸭吃,就是没有宋胥的那一份,想来他们就是要孤立宋胥。说起来也还有我的原因在,我就打算给宋胥送一只。那些学生每人都只分得半只,我偏要让宋胥得到的更多,给他一整只。都是新时代的青年,一个个这般小肚鸡肠,也不知道爸爸教他们个什么劲儿。”唐昭寇说完吐了吐舌,“如果我是爸爸,挑学生的时候一定会更用心些。”
方文絮就不像她这般偏激,“话也不能这么说吧,有教无类,即便是恶人,也应该给他一个受教育的机会来改过自新,何况是这些无伤大雅的小毛病呢。”
“但是很多时候,人的品行就是从他行为的细节中体现出来的。他们长这么大了,难道受到的教育还不够多吗?可他们仍然这样做了,就说明这样的人不值得交游。”唐昭寇很认真向方文絮陈说自己的看法,“算了,不讲这个了,我去瞧瞧宋胥,看看他们什么时候休息,我好将烧鸭送给他。”
唐舍元讲上半个时辰就会去书房喝口茶歇歇,学生们也会借机走动走动,或者去喝口水,宋胥不太渴,就在位置上坐着,却听见有人敲响了手边的窗,他抬眼一看,是唐昭寇。他打开窗,问了一句,“有什么事吗?”唐昭寇神神秘秘地冲他眨了眨眼,两颊上漾开小梨涡,“宋胥,你出来,我有话要和你说。”
“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吗?”宋胥看了看手边摊开的书,还有几页就翻完了,等唐舍元回来,又该上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