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都的门足够宽大,守门的兵丁挨个查看着进入新都的人。
守门的李老三已经在这里守了七年门,自从新都以来他就是这个门的守吏。
他在这里看了无数的人,各式各样,达官显贵,瘦骨嶙峋,好勇斗狠……
看过了无数人之后,他甚至总结出来了一套方法立即就可以判断出对方是做什么的,是好是坏,是不是该着重检查。
他看到来的这三个人,首先注意到的是这个女子,不施粉黛,眉宇间一丝刚强,可见并不是个需要人怜惜的主,那么她的男人也一定不是个懂得伶花惜玉的人。他又看到了旁边这个男子,衣着寻常,明明是在太阳光下,却总觉得他像是站在阴影里,有种冷寒之气。看他与这位女子时时看向彼此,以及神色中的爱意,显然是一队夫妻。
然后他就看到了这个年轻人,他这时才注意到,如果不是特异去看,他一定不会注意到这个年轻人,像个士子,但又说不清楚哪里不同。那对夫妻刻意的与这个年轻人保持着距离,更像是敬畏,但又是一起同来。
“站住!”李老三叫住了三人。
“去都城所为何事?有何证明?”
“新都一游,并无证明!”金玉堂道。
“那你们就别想进去了。”李老三道。
许桃拿出了一个紫色的袋子,递给了李老三。
一看到这紫色,李老三立时警觉起来。概因帝国对于服色有着严格的规制。他李老三长期守护城门,时常查验,对这些自然是掌握的很熟悉。
袋子很精致大方,李老三立时警觉起来。他摸了摸,立即判断出来这出自哪里,心中更多小心。
紫袋中是一块玉,紫玉,玉上正面刻着两个字:许桃!
许桃,这个名字当真是如雷贯耳,谁不知道!可是许太师不应该是前呼后拥的吗?
天下同名同姓者有之,不定是哪里的,李老三虽然面色略有震惊,但依然很镇定的翻过来看看背面。
正一品太师……
接下来的文字,李老三不知道是怎么看完的,他只觉得自己不像是在看东西,更像是在做梦。
“啪!”他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大腿传来的真实感觉让他确定他正在这里守门,他眼前的人都是真实的。
年轻人伸出手来,从他手中拿走了紫袋紫玉,他兀自在那里愣神,他此时大脑是空白的。
年轻人笑一笑,骑着马从他身边走过。
直到走出了数丈,他才回过神来。
看着年轻人远去的身影,他重重的抱拳,弯腰,施礼!
原来,真的是他。传闻中这位拯救了帝国的许太师,非常年轻,果然如此。李老三甚至无法想象,这么一个士子样子的人,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能量力挽狂澜于万一?他是怎么做到的?
就是这个人,率领着六百棘浦军,大战叛军,一场凶战,杀死了十余万人。他本应是凶神恶煞的双手染血模样,可是现在,走在阳光大道下的他,与他人无异。他行走在世间,与世同尘,又仿佛转身间,是神是魔是妖!
金玉堂满腹狐疑的评判着这一幕,他对这个自己本来刺杀的对象现在充满了好奇。这个人究竟是谁?
金玉堂就这样跟着许桃慢悠悠的走着,他注意到很多人在暗中盯着他们。
骑着马行了许久,许桃停了下来。
停在了一座古朴的宅院前,院门有些矮有些小,上边写着黄府,门口并没有任何人。
许桃走向前去,正待敲门。此时,门却开了。穿过敞开的大门,许桃看到,一个老人,双手按在拐杖上,正立迎门壁前。
许桃抱拳,弯腰,行礼:“黄公!”
老人微笑着,略有些难的举起了手中拐杖,同样抱拳道:“许公!”
金玉堂被客气的请进了一座厅内用茶,简单的陈设,朴素到不能再朴素,只有堂中央挂着的两副牌匾倒是英气逼人。上匾:公忠体国!盛化,鼎泰三十六年。
下匾:匡扶社稷!德钧,启元二年。
盛化,这不是先帝的名讳吗?德钧,这不是新帝的名讳吗?
金玉堂忽然觉得这个简单的厅堂变的无比凝重。
右枢黄宗盖与许桃正站在院子中的那棵枯树前。
枯树的一侧,那棵本是新芽的树已跃跃欲试比天高。
这是一株老而新生之树。
“将死将生,将生将死!”右枢叹道。
“无论生死,都离不开生与死之间的距离!”许桃道。
“生前死后,生死之间!”右枢道:“看到你,我就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的岁月,没曾想,什么也不知道,就已是现在这般模样。”
此时的黄宗盖,为帝国辛劳一生的右枢,竟发出的是与任何政治、国度、民众皆不相关的东西。但许桃懂了,这时候的黄宗盖,才是属于自己的黄宗盖!这也是为什么右枢对于许桃四人,以及周先雨这样的年轻人倍加关注的原因。
“很小的时候,我就离开了家乡,去了故都。先帝那时还年少,就是在那时结识了他。”右枢此时仿佛是在回忆一位老友。
“他一样的意气风发,雄心壮志。”
“现在,他走了,我也要走了!你和先雨他们也该来了!”右枢笑道。
许桃静静的听这位风烛残年的老者倾述着往事,他明白,这是右枢留给世界最后的也是最真实的声音。这里面没有政治,只有他这一生的光阴闪现。此时的他,更像是一位老人,在给自己的后代闲叙着家常。
他,以及谁也想不到,与右枢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面,是如此的平凡。没有动人心魄,没有机锋暗藏,没有惊天动地,更没有非此即彼,有的,只是娓娓道来。
这是他在把的他走过的这一生,讲给许桃听。许桃还年轻,他或许只是想让许桃看看他的生与死之间的距离,然后走向他的死之后,生之前的距离。
金玉堂跟着许桃走出了黄府的大门,独留在里面迎门壁前的,是这位得到两朝皇帝亲书牌匾的满面世事沧桑尽头的微笑老人。
大唐酒肆,风华如酒,熙熙攘攘。
许桃忆及数年前的景象,历历在目,只不过区区三年,或许是因为右枢的缘故,颇觉沧海桑田,岁月变迁。
大唐酒肆一楼,广大而有些嘈杂,相比于楼上略显清幽的雅间,人们更喜欢在这里传递彼此得来的小道消息。
“我给你们说啊!”一堆人聚在一起,听着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在那里言说。
“知道姓许的那位为什么那么强吗?”
显然,这里的很多人都知道姓许的是谁。
“那是因为啊,这位爷吃的东西不一般。我们这些人吃点猪牛羊肉罢了,怎知什么是精华?可是这位爷,吃的是人心,人筋!”
“这不可能!”人群中纷纷大决不可思议。
“行,那我问你们,你们觉得一个人能做到那些事吗?六百人杀十万,一个人杀数十个顶尖刺客?你们问问自己,看看别人。”书生不屑道。
众人沉默了,甚至有的人扫视一圈,将自己的所知所闻所能想象的边界拓展开,发现的确不可想象。也许这位爷不至于吃人心,人筋,但是有一点确凿无疑:他到底是什么?
当产生这个疑问的时候,这位爷显然就与人这种族群划清了界线。
“那他还是人吗?”有人终于问道。
“问的好!”书生一赞道。
“这就是个问题啊,他到底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只能判断:他跟我们不一样!”
关于吃人心与否,这对所有人来讲,并非完全的荒唐,在这个连树皮草根都被吃掉的历史洪流中,这并不是奇闻,甚至有的人还见过。当然,吃不吃,并不是重点,重点在于由此引发的想象和疑问。
“那为什么天人还这么信任他!”有人问道,天人是指什么,众人心中雪亮。
“信任?”
“飞的越高,死的越惨!明白吗?”
“那你的意思是天人故意如此?”
“那你以为呢?权柄之侧,安容猛虎!”
于是,人们自动的站队到了天人的角度,心中对这个非人的许爷,再度加上了一个敌人的概念。
非人,敌人!
“再说,天人即便不是这个心思,若如此宠信此类,嘿嘿……”有的人压低了声音冷笑道,此时的机锋又转向了天人。
于是,非人,敌人,天人,在各人心中混乱着,生出无限反感!
“可是,你们难道都忽略了一件事吗?”有人忽然道。
“打败叛军的是谁?励精图治的是谁?”
可惜这个声音在这个群势汹涌中立时就被湮没了,人们讨厌去理性的思考这些东西,因为不够快乐,而一件令人快乐的事情通常都是不用动脑子就可以知道的。比如,这个非人与天人,都有问题。
姓许的?金玉堂身为一个顶尖杀手,对各种信息都非常敏感,他清楚的记得,身边这位他曾刺杀的年轻人,被那位黄府老人称为许公,他此时不自觉的对比在了一起。
他们口中提到的六百人灭杀叛军十万,不就是大名鼎鼎的棘浦军吗?身为杀手的他当然知道棘浦军的核心是谁——许桃!
金玉堂此时精神有点恍惚,他想起了那个月夜数十个顶尖杀手被灭杀的一幕,又想起黄府那两幅先帝与新帝的亲笔牌匾。
“市井之言!”一个人,颌下几缕飘逸的胡须,坐在了许桃的面前。
金玉堂立时心思沉凝下来,他不知道为什么,每当许桃面临一些影响时,他就会对试图影响许桃的人产生下意识的防范。是因为他放了他?还是因为他放了他,以救了她?他不知道。
此人抱拳行礼道:“许公,在下令修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