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堂的耳边传来了剑啸声,尖锐歹毒的暗器破空声,奇门兵器的冲击声。身为杀手,最重要的就是武器在刺出时是无声无息的,当对方感受到时,也就是对方的生命赋予了这些武器时。
可是现在,这些武器在杀手们的手中声音大阵,威猛无俦,这只能说明一件事,他们刺杀的手段全都失效了,这时候是纯粹的以命相搏!
杀,与被杀,都是转瞬间的事情,即便是数十人,也只是生存或者死亡的短暂差异。于是,转瞬间,月下的大地忽然奇异的安静了。
金玉堂无法想象发生了什么,他被重压着,头紧紧的贴着地面。
他感到身上的重物一轻,依然使不上任何力气,幸好头还能动。他艰难的扭动着头,只看到触目所及,躺满了尸体,有他认识的,有不认识的,现在,他们都不可能再认识他了!
然后,他发现自己离开了地面,被一只手拎着,一下子坐到了那半截树茬上。树茬并不难受,因为他的身体大部分都靠在了那个擅长变形的杀手身体上。
他这次终于看清了他,这个年轻人,青袍上布满了一道道口子,一道道血迹从青袍上渗出。年轻人深深的喘着气,这一场极为短暂的大战,所进行的消耗却是彻底的,他所付出的代价也是极大的。他的身上,青袍随时可以碎裂成尘。
年轻人身上布满了伤痕,他不知道这些杀手们的兵刃上有没有淬毒,他现在看到的是年轻人还没有倒下。
他相信,既然他的组织出了十个顶尖杀手,那么剩余的其他杀手,定然也不会差。就这么数十个顶尖杀手,就只在他身上留下了一道道口子吗?
金玉堂忽然想哭,很想哭,很想痛痛快快的哭一场,他觉得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任何有意义和真实的东西。
他过去所有的厮杀,拼搏,修习,都在此刻变得如此可笑,他总觉得他和他不应该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才对,他自然的进行了分层。
这个年轻人没有问他什么,也没有说话,而是坐在了旁边被他折断的那上半截树干上。
月色正浓,照的大地一望无垠。
金玉堂坐着的角度,恰好是可以半仰着身体看到月亮。今天的月亮,是个大大的月牙。金玉堂忽然觉得这个月牙有哪里发生了不同。终于,金玉堂看到这个月牙竟然在极为缓慢的似乎绕着月心旋转。
这种诡异的画面,让他不禁背后生出一丝冷汗。他看看正在闭目静坐的年轻人,很想去提醒他一下。不过他立即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这个年轻人需要提醒吗?
原本有的夜风,正在逐渐的微弱,月亮正在循着一个稳定的规律旋转着,眼看即将回到它最开始的位置。
风变的无比温柔,月亮回到了它的原点,继续冷静而幽深的照抚着大地。
现在,这里,风像个少女的手指般拂过了大地。温柔而舒适,什么都很舒适,舒适的让人想睡。这很不正常,杀手的本能在提醒他一种未知的危险正在来临,以一种他从来没见过的方式。
实在太舒适了,金玉堂的脑海中不自禁的想起她来,那个不问他如何,都跟着她的女人!
他想起她的发香,想起她的笑容,想起她站在那里看着他回来的样子。
金玉堂伸出手,揽住了她的肩膀,轻抚她的面容,她目中柔情万种,他目中深情如水。
她紧紧的抱着他,他能感受到,在每一次他出生入死回来之后,她对他都像是重新开始了生活的期盼和满足。他已经数次考虑过退出组织,但是他缺少一个契机,否则的话,对于他这样的杀手,是没有退休这一说的,杀人或者被杀,只有这两种结局。
他需要一个绝佳的契机,才能实现,他不知道这个契机是什么,何时出现,他只能等。
他同样紧紧的抱住了她,享受此刻回来见到她的安稳与快乐,此时,他才是最温暖的。
温暖在两人之间传递,在攀升,他沉浸其中。
他忽然觉得心中一丝异痛,上升的温度还在惯性中直达天际,痛却也开始逐渐放大。当他感到痛彻心扉时,直达天际的温度终于从天而降——冰临大地!
她松开了手,离开了他的身体。她笑着,看着他的双眼!
他使劲了所有的力气想要自己的双目永恒的注视着她的双眼,可涣散的余光,依然让他看到了自己左胸前透出的匕首刃尖!
他不想看到这一幕,他永远也不想看,他只想看着她的笑,她的神采闪烁的如月星的双眼就足够!
他也不想问为什么,他只想此刻,永恒的记住她的双眼和笑,然后,永恒的随着他永恒!
他的身体沉落下去,他看着与那月星的距离越来越远,他怀念着,想念着,陷于永恒的冰冷与寂静之中!
不知多久过去,金玉堂冰冷的身躯上渐渐的有了温度。这种温度逐渐的蔓延,浮上他的胸口,爬上他的双目。他觉得微弱的痒,那些光线从那密闭的冰冷缝隙中顽强的探入,如两只手,在拼命的撕开他的眼睑。他痛了,他要张开双目,他使出了所有的力气,在那光线的撕扯中,终于,打开了一丝。于是,万道光芒,不可遏止的洒入,如此刺目。
他终于睁开了眼睛,入眼既是一道光芒四射的太阳近在眼前。这光,遮蔽了所有的黑暗,成为了唯一的存在与所见。
他再次睁大了一些,终于看清,这颗太阳正在身边不远处漂浮在夜空中。月亮还是那个月亮,枯树还是这棵枯树,大地还是那个大地。唯一的不同,即便还是在这黑暗中,也能看到在这颗太阳光芒的照射下,八方中比黑夜还要黑的八团黑影在承接着光芒,隐隐然竟有黑烟冒出。
太阳在明灭着闪烁,黑影在消失与呈现之间轮转。
金玉堂看到,这些黑影似乎想要摆脱这太阳的光芒,却如被牢牢的吸引住了一般,无法挣脱。
黑烟冒出的越来越浓密,一声声怪叫从黑烟中传出,最后甚至有些凄厉。然而,太阳的光芒并不以这些声色为影响分毫。太阳忽然光芒大炽,那些黑烟还未来得及有所动作,就化作了一股浓密至极的黑烟散发向夜空。如乌云,渐渐消失不见。
太阳光芒立时弱了下来,而后降落到地。
金玉堂看去,正是那个他要刺杀的年轻人。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努力回忆着在睁开眼睛前发生的一切,他很确定那时候自己已经死了,被她杀死了。但,现在,他睁开了眼睛,依然半躺在这半截枯树上。
他感到身体浑身发冷,他明白了,当真是歹毒之极的功法,竟能让他这样一个心志坚韧的冷血杀手,从内心接受死亡,一个活生生的人,成为活死人,最终真的死去。
这个年轻人,不知道究竟有没有遭遇过与他一样的问题,可现在是这个年轻人救了他。也许年轻人并不是有意救他,结果是如此。甚至连带着,他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活动能力。
金玉堂看去,这个年轻人现在面色惨白,嘴角挂着血丝。他原本布满伤口的身体,现在已经彻底染成了一个血人,汩汩鲜血涌出。金玉堂尤其怀疑,此刻的他只要过去,就能结束这个年轻人的生命。他看起来已经毫无战力,杀手的本能与天职让金玉堂不禁握紧了拳头。
年轻人忽然笑了,对着金玉堂笑了。置身浑身血色中,这一口笑的露出的牙齿很是突兀。
金玉堂慢慢松开了拳头,坐在那里,什么也没有动。他既不知道该不该去杀了他,他更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杀的了这个奇怪的年轻人,恐怖异常!
所以,他干脆不动了,他等!等他死,亦或者等他活过来!
年轻人没有再管他,径自坐到了地上。他现在不能移动,在大战数十名杀手时,他就已受了重伤。
这最后的八名黑影,的确出乎他的预料。他们所使用的功法,最初,让他都以为自己进入了一个真实的天地,直到他发觉哪里不对。不对的地方在于,这些发生的,太符合他的期望和想象!太完美的符合的理想,既是一种完美,亦是一种缺憾!
这功法竟能影响到他的心志,他毫无保留的将残存的力量释放了出来。这些魑魅魍魉,如此惑乱,必定最怕的就是光明。
他判断对了,他毫不迟疑的用最暴烈的手段将他们牢牢的困在了此处无法脱离,一举灭杀!
代价,当然,是巨大的。此时的他,受了很重的内伤和外伤。的确,若有一个金玉堂这样的人来,也许,他当真无招架之力!
不过,这些,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忘掉一切,全力的一丝丝的恢复内力。哪怕多恢复一丝,就有一丝的作用!
月如钩,光华普照大地。距离厮杀已经过去了些许时间,这棵半截枯木处安静的可怕。远处,有人影似乎开始在移动,而后如鬼魅般向着年轻人扑去,一柄利剑堪堪将及,却诡异的定在了空中,纹丝不动。
年轻人的双指轻轻的夹住了利剑,人影立即弃剑后退逃离,却还是晚了。利剑在年轻人的双指之下犹如泥做的一般,瞬间断成了两截。年轻人的双指微动,半截剑尖已刺破了风声呼啸着穿透了人影,人影葛然扑倒在地,挣扎了两下,而后再也不动。
大地重又回归了宁静,仿佛这世间的一切挣扎哀怨都跟她没有任何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