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许桃在罗阳湖的舟船里找到了北雁三子。
三子正酩酊醉饮。
“壮志在天下?”许桃道:“还是红榜?”
“许兄,莫担心,来一起痛饮!”樊天罡递给许桃一坛子酒道。
“我等本想上了红榜,有个途径入仕,宏图大展。却不料是这等结果,一时之间,难以理解!”陈奇泰道。
“不过许兄不用担心,这次未中榜,反而让我等明白了一件事:在乎的越多,得到的越少!”伍三斗道:“想我等意气风发,弄了个什么北雁三子,不知不觉博了些许名声。如今才知,越是有名声,便越在乎这名声。在意这些名声啦,那些报国安民的志向却反而只留在嘴上了。譬如今日发榜,想当时心情,看上去是没得中难过,其实怕是掉入名声的窟窿里了。”
“三斗说的是。”陈奇泰道:“我也是想明白了,就算是得中,却还是往日那个见地,那可能反而越来越不知东西南北。”
“不错!北雁三子,从此没有了!”樊天罡大笑道。
“却多了三个古道热肠的好汉子!”许桃笑道。
“先干为敬!”许桃抓起酒坛仰头便饮。
“好汉子!”樊天罡赞道。
陈奇泰与伍三斗本来书生气重,经此一事,反而看破名声,那些个书生意气一扫而空,越发像个做事的人。
“妙啊!”一个声音轻轻的在这舟船的顶楼响起。
四个人并没有任何诧异,他们现在是谁也不惧,管他是谁。
“怎么?不欢迎在下?”一个年轻人出现在楼梯口,正笑看四人。
“莫非是周先雨周先生?”陈奇泰看了半天道。
“这位想必就是陈奇泰兄?只是在北雁三子面前,‘先生’二字可当不得!”周先雨笑道。
“正是在下!”陈奇泰道:“先生言重了,北雁三子之名已属昨日云烟!”
四人落座,陈奇泰忽然想起来什么,向周先雨道:“周先生可识得他?”
周先雨看向许桃,笑道:“若要回答这个问题,我这里倒有一份旧东西,诸位可过过目。”
周先雨随身带了一个皮包,从里面抽出几张红纸,递给众人。
伍三斗接过,只看了一眼,便觉惊讶,而后细细看去。
到最后,只看得众人充满了讶异。
这是一份榜单,正是贡院前的红榜,唯一的不同是榜上的名单略有不同。
文榜一甲第一名陈奇泰,文榜一甲第二名伍三斗,武榜一甲第一名樊天罡,文武榜一甲只有一个名字:许桃!
如此榜单,如何让众人不惊?
众人将榜单放下,看向周先雨,心知其必有话说。
“现在诸位明白,我识不识得诸位了吧?”周先雨笑道:“是不是,许兄?”
许桃微笑不语。
“好教诸位知晓,这份榜单才是原本准备发布的。那为何贡院前的榜单上没有三位的名字,而许兄为何又不在一甲呢?”周先雨道。
“盖因吏部汪侍郎具折上奏,言北雁三子,素来行为乖戾,张狂无端,与许桃在大唐酒肆妄议君王,妄言朝政,当定大不敬之罪!”周先雨道。
“小人行径!”樊天罡怒道。
“老樊,你先消消火,今日,我等岂非已经明白,这些年张狂轻薄,为名声所累,现下何须计较此事?”陈奇泰道。
“谁还在乎那些功名?我老樊就是气不过这个小儿。”樊天罡道。
“正是诸位如此正心!否则我也不会把这个榜单拿出来给诸位过目了。”周先雨道:“不破不立,不旧不新。诸位能重见乾坤,才是我社稷之福!”
“惭愧!”伍三斗道。
“后边的诸位也能明白,汪侍郎此举用心险恶,去除了你们,他们的人就能上位。这如何能让他们得逞,右枢大人,吏部韩尚书,力保诸位赤诚之心,才救了诸位性命。但朝纲法纪不可不顾,毕竟诸位是酒后孟浪了些。但诸位毕竟是一甲之士,堂堂状元、榜眼,岂不慎重?最后还是圣上命吏部、礼部、刑部、大理寺,当庭合议,定免去功名,永世不得录用。”周先雨缓缓道,朝堂弹指间,人间便是腥风血雨,若不然,人人皆爱功名,拼了命的往里钻营。
“右枢大人,韩尚书救命之恩,没齿不忘!这功名,就留给那些想要的吧!”伍三斗笑道。
此刻看了这个榜单,其间曲折,在坐众人,对这功名烟云,看的更淡了。
“至于许兄,则又有另一缘故。”周先雨道:“合议之际,各卫大将军悉数恳请陛下将许兄调入军中任职,圣上震动,故而特旨将许兄降到末等,以观后效。但诸军中,圣上是决计不许去的!”
“原来如此,若能与众兄弟一般,岂不是快活?”许桃笑道。
“哈哈!”周先雨大笑道:“别人做官是求之不得,你们倒好,求着不做官!”
“先生说笑了!”陈奇泰道。
“今次我来,一个是给诸位道明缘由。二则,我从右枢处来,有一句话要道于诸位听。”周先雨正色道。
许桃明白,周先雨提到这右枢,那就是右枢的话了,右枢特地差此人前来,定然要紧。
“右枢说:若易为,诸君何用?”
周先雨已经走了,右枢的这句话却重逾万斤,压的这本来随湖水起伏的舟船沉静不移。
是啊,若事情有那么容易,那要世人何用,要他们这些一甲之人何用?许桃心中之火跳跃。
“许兄,我等已不可能再入仕,其实现今等同罪身,只怕今朝别过,不知何日相会了!”陈奇泰从方才的沉思中回过神来。
“我知你的意思。”许桃道:“不就是怕拖累我吗?只是我却不明白一件事,你可告诉我?”
“何事?”
“一个堂堂的状元,是怎么拖累我的?我不懂,你告诉我!”
“这……”陈奇泰不知该如何言语。
“奇泰,你这是想多了!忘了我等这数日际遇了?忘了我等胸中块垒了?忘了我等所想为了?”伍三斗道。
“怎会忘记,永在心中不曾灭!”陈奇泰道。
“那就是了!”伍三斗笑道。
“若易为,诸君何用?!”樊天罡笑道。
“你现在还想一走了之吗?”许桃笑道:“这身本领,卖与我可也?”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陈奇泰道:“那就试试这剑尚还锋利否?”
四人在舟船上饮酒作诗,是不亦乐乎!
不知不觉,天已至夜。罗阳湖上游人如织,舟船轻动,灯火通明,一派人间胜景。
“糟糕!”伍三斗忽然道:“险些误了事,我要去趟琴楼。”
说罢,也不待三人反应,径直离去。
“哈哈,这个伍三斗,竟还怕我等阻拦不成?”陈奇泰道。
“琴楼?”许桃疑道。
“琴楼乃是新都一处幽静去处,里面都是些琴棋书画精通的才伎,去的无不是达官显贵,风流雅士。其中才伎,多有犯事的官宦之女发配此处。”陈奇泰道。
“我等并未带许兄前往,只因这琴楼,乃是红颜之地,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若是一着不慎,坠入其中,苦不堪言呐!”陈奇泰继续道。
“新都处处胜景啊!”许桃笑道,心中却想着这新都之外,那个天地,有些冷!
琴楼在这罗阳湖的一个小岛之上,周边环境清幽,且对于进入之人,颇有要求,寻常之人,即便有金银,却也进不得。如此,越发的受到达官显贵,风流名士的青睐,人人皆以能入琴楼为荣。
琴楼只有一条入岛之桥,入口处一盏盏宫灯美轮美奂,映照的火树银花,还未见人,先自醉了。
“公子请留步!”守门人道向着走来的伍三斗道。
伍三斗近日数次来此,可以讲是这里的老主顾了,这些守门人精明的紧,你来过一次,找了什么人,有什么喜好特点,这些守门人竟都知道,自从第一次之后,便从来没有阻拦过。
“何事?”伍三斗疑道。
“公子,今时不同往日,公子还是请回吧!”守门人行礼道,客客气气,但其间的不容商量也很是明显。
“你们知道了?”伍三斗道。
“是!”守门人道。
这真是定了什么身份,就做了什么人,连这琴楼竟也进不得。朝堂,朝堂,好一个妄议君王,好一个革去功名,好一个永不录用,每一条都堪比杀人刀!伍三斗心内五味杂陈!
“在下这里有一封信,可否转交苏钰小姐?”伍三斗道。
“先生请不要为难小的们!”守门人道。
“好,我不为难你们!”伍三斗计上心头,连忙返回。
“快跟我走!”伍三斗拉起正在饮酒的许桃就往舟楼下走。
“三斗,如此急切作甚?”樊天罡道。
“我等被革了功名,现在进不去琴楼,许兄金榜得中,定没有问题,去里面帮我送一封信。”伍三斗停了一步道。
“如此欺人太甚!待我去拆了这琴楼!”樊天罡道
“就是改不了这牛脾气,你现在去拆了这琴楼之后呢?入狱?逃逸?”陈奇泰道。
“想要做事,岂可急在一时?况且,琴楼有琴楼的规矩。”陈奇泰这次喝着清茶道:“你若有一天做到了连规矩也奈何不了你,琴楼何以欺你?你又何须拆琴楼?”
“好好!”樊天罡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走,我和你们一起去。”
“奇泰说的是,还是我等的问题。”伍三斗向樊天罡道。
“不错!这世间种种规矩,若是破不得,只能说自己还不够强。”许桃笑道:“逞一时之勇,又有何用?若是我等便因进不得楼而心生怨气,又何足以胸怀天下?”
这一次樊天罡沉下心来,瞬间明白了其中要义,笑了笑,也不说话。
众人知他已明白,也就一同前往琴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