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挥散了管事和婢女,独留一人在厅中,冷声道:“戌?”
厅中突然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不辨男女。
“在。”
“如何?”
“查到了,这李夜白入城时用得是钦天监的路引,说是入城修道?”
“钦天监?修道?有意思。”
“要不属下去试试他的深浅?”
“无妨,你盯好他便是了,一个小道士能翻出什么风浪。”
“是!”
厅内重新恢复沉寂。
将军夫人的脸色深沉似水。
心中反复转着三个字。
钦天监。
府外。
两人并肩走在路上。
徐书生向李夜白疑惑道:“道长刚刚为何不与夫人说实话?”
李夜白淡淡道:“我若是说此番是为历练而来,那位将军夫人如何能放心我在这府上做事?若是我哪日便突然消失了怎么办?如此一来,她就定然不会答应我的请求。”
徐书生点点头,表示理解,问道:“那道长你接下来准备去哪?若是无处可去,不妨去寒舍坐坐?”
李夜白应道:“如此甚好,你也不必再叫我道长了,喊我李夜白便可。”
徐书生道:“我还是叫你李兄吧。”
李夜白不在意这些,点点头。
“那李兄便随我来。”
正值正午,烈阳慵懒,人也慵懒。
一些个老人家躺在摇椅上轻轻扇着蒲扇,扇着扇着便与周公相会去了,手中的蒲扇也静静地躺着肚皮上,随着主人去梦中送凉了,家中的大黄狗趴在摇椅边上,吐着舌头。
枝叶间的林蝉在不断抗议,水田中的青蛙也在不断抱怨,只有那稻子仍在兢兢业业地吐着果实,被阳光染的金灿灿的。
即便是如此烈阳,田野中也还有些许人正在忙碌着,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他们光着膀子,皮肤黝黑,不知疲倦地一下一下挥动着手中的锄头,豆大的汗珠被脖颈上挂着的汗巾给吸收,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
远方的溪流中有渔夫撑船撒网,高唱渔歌。
天是湖,云是舟,撒下丝网垂金斗。
云里游,天上走,画中人家笑声流。
渔歌当香饵啊,鱼群追着走。
水上更比水下美呀,笑声淌进花雨楼,花雨楼。
水上更比水下美呀,笑声淌进花雨楼,花雨楼。
云如船,风如酒,呜喂风如酒。
云如船,风如酒,扬起丝网长江楼。
风送爽,几招手,梦里情话说不够。
梦里酒淌香,渔船多富有。
啊渔歌似醉又非醉,
丝线染浓了知春柳啊知春柳。
(词源自歌曲《渔歌》)
若是有几只渔船相互碰见了,你一唱我一和,好不热闹。
闲适,恬淡,欣欣向荣。
这便是李夜白对这徐家村的评价。
徐书生的家在村子的西北角,两人沿着田垄一直走,视野尽头处可以看到一栋平淡无奇的木房。
徐书生指着那方向,对李夜白说道:“李兄,那便是寒舍。”
李夜白没有反应,也没做评价,只是点了点头。
待到两人走进了些,可以看到木房前方的菜圃中隐约有一个身影在弯腰忙碌。
徐书生一看到那个身影,脸上的笑意便再也藏不住,他将双手放在嘴边,喊道:“娘子,我回来了!”
菜圃中那个身影挺直了腰,看向两人的方向,朝这边挥手,笑容灿烂。
徐书生也将手举起来用力地挥了两下。
徐书生的脚步越来越快,李夜白在后头默默地跟着。
不一会,两人终于到了木屋的近前。
徐书生先是走到了这在菜圃中忙碌的女子面前,低头在她嗯头轻轻一吻。
女子早就看到了徐书生身后的李夜白,她羞涩的拍了徐书生一下,嗔道:“哎呀,还有人呢。”
徐书生嘿嘿一笑,也不害羞,只是搂着这女子的柳腰,对李夜白说道:“李兄,这是徐某的内人,名为许香。”
然后又对怀中的女人介绍道:“娘子,这是李夜白李兄,是相公我的救命恩人。”
许香朝李夜白施了一礼。
李夜白还礼。
徐书生笑道:“如此便算是认识了。”
许香轻笑,点了点头,随即又对李夜白问道:“不知为何我相公要称李公子为救命恩人呢?”
徐书生抢答道:“这个我一会慢慢跟你解释,咱们先进屋,哪有到了家把客人晾在家门口的道理,况且我与李兄今日好一阵奔波,到现在还未喝上一口水呢,赶紧请李兄进门喝口水。”
许香腼腆一笑,冲李夜白道:“李公子请。”
进房后,许香便给相公和李夜白泡上了茶。
茶是劣茶,可这泡茶之人的手艺却是令人叹为观止。
洗杯,养茶,投茶,润茶,凤凰三点头,碧玉沉清江,捧玉瓶,展旗枪,闻香观色品味,样样不落,工序严谨,好似那菩萨拈花,偃流水声。
自古便有“禅茶一味”的说法,说的是禅茶中蕴禅机,每一道工序都暗含禅理,如今这女子的泡茶手艺,不说登峰造极,起码也是得了七分真意。
李夜白冷冷地看着那女子,开口道:“徐夫人这泡茶的手艺真是尽显大家风范,不知师承何处?”
许香低眉垂眼,说道:“并未师承,只是小女子的一点爱好而已。”
“只是爱好却有如此手艺,夫人真是天赋异禀呢。”
徐书生没有注意到他俩之间的一点小交锋,只是笑道:“李兄,我这娘子聪慧的紧,学什么都比我快,如今跟了我,是她受委屈了。”
“相公!”许香怒道。
“好了好了,不说了不说了。”徐书生笑道。
李夜白眼观鼻鼻观心,不去打断他们之间的爱意浓浓。
许香咳嗽了一下,尴尬地看了李夜白一眼,问道:“你还没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呢?你现在不是应该在王府做事吗?”
徐书生正了正身子,将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地告诉自己的娘子。
未几,待到徐书生讲完,许香早已是眼底含泪,他对李夜白深深施了一礼,开口道:“李公子于我相公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请李公子受小女子一拜!”
说完便作势要拜。
李夜白开口道:“徐夫人不必如此,我救徐兄只是顺手而为,谈不上什么大恩,相信即便是其他人看到了也会出手相助的,且徐兄也解决了贫道的一个难题,我们已经两不相欠了。”
徐书生也是,连忙劝道:“香,李兄说的对,我与他已经两清了,如今我们是朋友关系,你不必如此,再说,就算要拜也是我先拜啊,你快起来吧。”
听他们这么说,许香只好起身,对自己相公问道:“相公,你帮了李公子什么忙?”
徐书生便把李夜白说的红尘历练之事告诉了她。
许香听后,点点头,对李夜白道:“既然如此,李公子便先在这儿住下吧,等到府中分配了住处再过去。”
李夜白作揖道:“如此,那便叨扰了。”
许香笑道:“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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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
一轮银月挂在天上,照亮无数人的好梦。
徐书生家的门悄然打开,一个身影鬼鬼祟祟地出来,轻轻将门带上,然后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不是那许香又是谁?
许香一路前行,后方却突然传来一个冷漠的声音:
“徐夫人这是要去哪?”
许香头也没回,冷冷地道:“干李公子何事?”
冷笑一声,继续前行。
李夜白轻喝道:“许香!你身为一地文使,不务正业,隐瞒身份待在这徐书生身边,是何居心?”
那女子听到这话,愣在原地,转过身来,一双美目闪着寒光,问道:“你为何知道我的身份?”
李夜白说道:“你不需要知道,贫道只问你,你待在徐书生身边,可是觊觎他身上的文运?他的文运流失之事可是你做的?”
许香冷笑道:“是又如何?杀我灭口吗?”
“哈哈哈哈!”许香笑了笑,戏谑道:“我乃一地正统文使,且不说你杀不杀得了我,即便你能做到,你又如何承担天道谴责,又该如何与徐书生解释呢?哈哈哈哈!”
“哼!”李夜白冷哼道:“身为一地神祇竟无知到这个地步!”
李夜白一手凌空,做画符状,天地间的灵气被他牵引汇聚于指尖,随着他的“笔势”留下一道道痕迹。
须臾,符成。
李夜白掐诀,那道灵符朝脸色惊恐的许香飞去。
那灵符的速度匪夷所思,许香还未反应过来便中招。
她惊道:“这是?!绝神符!不,不可能!这符不是已经失传了吗?!啊!”
许香感觉到,她赖以修行的根本,他的神祇金身竟然开始慢慢消融,金身是每个神灵的立身之本,金身消亡了,这神灵便不在存于世间了。
许香大叫求饶道:“道长,我错了!是小神错了!放过小神吧!啊!”
李夜白没有理睬,冷冷地问道:“你方才打算做何事?”
许香不敢隐瞒,忍痛答道:“小神是想去给那徐客三人一些教训。”
“窃取徐书生文运可也是你干的?”
“……是。”
“若是你只有恶意,贫道不会与你说一句话,便会叫你烟消云散,可你能活到如今,且明明对徐书生心有真情,又为何要做这等伤他性命之事?”
我欲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