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手中持棋白子,抛于空中,而自己却退回刚离开的凳子上,其余四人皆围攻而来,手段甚是凌厉。
方脸汉子率先出手,左腿发力将地面铁锤踢出,腰间两把狭刀果决抽出,劈向年轻男子,大朝寺毫无惧色,面对着打铁汉子,双手负背,而后嘴角微微上撇,轻蔑一笑,右脚尖将飞来的铁锤稳稳勾住,脚腕寸劲一发,踢向汉子正脸,轻言道:“蛮力有余,巧劲不足!”
铁锤飞出,周围的气流似实物卷起一股漩涡,方脸汉子似毫无准备,忙用手中的狭刀生抗飞来的“流星”,刀口与铁锤相撞,火星四射,发出铮铮铁鸣,打铁汉子汗如雨下,满脸通红,在这冬天能做到此,也极为不易,虽有无穷力气,但还是只卸了铁锤的大半重势,眼看就要败下阵来,老者又将一黑子向天上抛去。
束发男子跨步而出,剑尖划地,引得大雪漫天飞舞,似从天上飘落,一招飞鸿踏雪泥,身体再次迅速拔高,在空中舞剑九式,招数变幻多端,速度之快,根本来不及看清,最后一式——“摧城”,剑尖向下,直接从天而降,直朝年轻男子头顶而去,年轻男子还是未见任何表情,眼看剑尖离他只有毫厘,身子轻轻一斜,不过晃眼,一般人看不出来,但束发剑士眼光极锐,在要刺到过程还是向右一拨,又对准年轻男子,不敢懈怠。
镗~
两把锐器相接,发出刺耳的响声,不是别的,正是两把狭刀和一长剑,剑士本已收剑,奈何打铁汉子没收住,双双被对方气意打退十步有余,单膝跪地护着胸膛,而大朝寺却是毫发未伤,立在身旁,对着束发男子说道:“招式花哨,画蛇添足!”
下棋老头拂手将棋局上的棋盒尽数覆出,如点点细雨撒落在年轻男子身旁,加上之前落下的两子,围成一方阵,悉数如春雷般炸开,大朝寺刚一腾空翻身避开棋子炸起的范围,又有无数根金针瞬至,一记云手撑地,将金针卸力揽入手中,绣花女子两指变手掌,颇有章法,但翻动的速度却不似刚才那般顺手,颇有些费力,像是有人将手死死擒住了般。
大朝寺左掌轻轻一握,手中的金针被捏碎,慢慢张开,如尘土飞扬,飘至雪地,而后大声说道:“玲珑绣娘,奈何自己本事没学全,可惜,可惜啊!”
女子双手颤抖,张开手掌,皆是血印。
下棋老者,不慌不忙,品了一口老茶,漫不经心地笑道:“能胜我等四人的,就算是以前,也没有几个,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嘛,但……公子现在是否感到有些头疼?”
“应该……不曾。”
“是吗?”老者放下手中的茶杯,缓缓说道:“年轻人心气重很正常,但……若还要强撑下去,就算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
“哦,万蝎散这种也敢拿上台?虽是前梁太医院的,可未免也有些过分托大了吧?”大朝寺右手一展,手里全是棕色粉末。
下棋老者和料理药草的老妪皆抬头神凝着男子,虽外貌年轻,但那种浑浊的眼神骗不了他们。
老者低头沉思:自己已是自在大成,这男子能如此游刃于几名灵虚武者之间,想必已入逍遥,十几年前,入逍遥者不过一人,难道现在又有一名?
“也罢,我等输了,自然认,但……公子也别闲我多问一句,您有这等本事,为何不自己教导,反倒要我们这等……不入流的小角色来教呢?”老者又到了年轻男子身边,不过这次,却是佝腰。
“前梁大国手江清流,如今果真是不入流了。”
“哦?”老者略显诧异。
“那咱家且问你,棋局之上,何为妙手?”
“死眼成活眼。”
“何为死活?”
“无气则死,有气则活。”
“那你看大梁已死,可有妙手枯木逢春?”
“依我看……已成死局,切莫倒行逆施。”老者捋了捋胡子,缓缓说道。
“凡事皆有变数,何况在这乱世。”
“那……谁是变数?”
年轻男子没有回答,朝着村口少年大步走去。
等他走开后,老者看到地上出现了五本书,这也正是大朝寺怀里的那五本。
下棋老头没有捡起来,只是看向村头所要发生的一切。
“阿喃,等得可累?”年轻男子轻轻的摸着少年的头顶,这是男子第一次主动问阿喃。
“先生,我不累,事情办完可以走了吗?阿喃的肚子又饿了。”少年边嘟囔着,边摸着自己的肚子,好像这样就能让男子更加明白。
“走不了啦!”年轻男子依旧弯着腰,对少年微笑着说道。
阿喃说过,喜欢看先生笑,男子嘴上不说,但一直记在心里。
少年眨了眨眼睛,但未开口说出那句为什么。
“你以后……就留在这里,咱家有事要去做,”大朝寺扶着阿喃的肩膀,指了指村里的几户人家,轻轻说道:“从咱家走后那一刻开始,他们就是你师父。”
“先生去哪儿?”
“不知道,但应该是下山去吧!”
“何时回来?教我……报仇。”少年后两个字说得极轻,像是生怕惊动了什么。
“五六年吧,不太久。”
阿喃低着脑袋,不再说话,比起我们想的,要冷静得多。
“将手伸出来。”年轻男子面无表情地说道。
阿喃照做,左手伸出。
大朝寺将少年的衣袖缓缓拉上手肘,男子默默将怀里的红绳掏了出来,绳上串着三枚铜钱,看样子很旧,他轻轻地把它绑在少年左手腕上,打了个死结。
“今日是你生辰,这个就当作咱家送你的礼物。”大朝寺又笑了。
“先生,你怎么知……”少年抬起了头,但发现人已经走远,只剩下“铜板”伴在身旁。
阿喃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跑向山顶崖边,直直站立,深鞠一躬,后又向山下凝望良久,双手环在嘴前,大声喊道:“先生好!”
回音在山谷中盘旋,久久不能散去。
先生不立山头,当立心头。
……
少年还是慢吞吞地走回了拂尘村,因为他坚信,先生不会骗自己。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老头看着阿喃落寞的身影,开口问道。
“阿喃。”
“真名呢?”
“王述安,字筠轩,先生取的。”
“这牛也是你的?”
“嗯,它叫‘铜板’,先生送给我的。”少年看着小青牛,现在也只有它,能让他笑了。
一字一言,皆是先生。
“嗯,跟我来吧!”老人负手于背,缓缓说道:“我带你去见另外几个师父。”
少年跟着老者,不愿说话。
“这个,就是你三师父,会教你打铁,练刀。”老头指了指还在捂着胸口的方脸汉子。
“三师父好!”
打铁汉子因为胸口疼得说不出话来,只好拂手,示意接受了。
“这是你四师父,教你练剑,这是你五师父,教你念力,那浇药草的老婆婆,是你二师父,教你药理,都记住了?”老者看着少年,意味深长。
少年微微点头。
老人顺着村子数过去,师父顺序,皆是由年龄所排。
“还有我呢!我是你小师父,你可听清楚啦?”这是一个小女孩的嗓音,干净澄澈,恍若天籁。
少年瞪大了眼睛看着,似有千言万语说不出口,怎么什么人都能当师父?
“不!”阿喃直接了当地拒绝。
“你……”小女孩儿气得直跺脚,连忙跑去母亲身边,气呼呼地说道:“娘,你看他,他不认女儿当师父!”
世间的娘亲自然看不得自己孩子“受委屈”,打不过,至少……也要讨回个公道。
“村长,他叫什么?”小女孩的娘亲看着老头问道。
“阿喃。”
“阿喃,你多大?”女子朝着少年问去。
“七……不,八岁了。”少年连忙改口。
“嗯,晚晴比你大两岁,你若不想叫她小师父也行,就叫她……晴姐姐吧。”女子对少年说着,像是一种妥协。
少女在旁边乐开了花。
“不,我要叫她……晴儿。”少年眼神很坚定。
“为何?”老头大笑了起来,但还是要忍不住问下原因。
“嗯……先生带我去看的花戏里就是这么喊的,”少年腰板挺得很直,底气十足。
女子无可奈何,居然又提到了刚刚那个“怪物”,只好作罢,女儿啊,不是娘亲不帮你,实在是这次……对方太过厉害。
女孩像是看透了娘亲帮不了自己,正准备悻悻离去,突然被少年叫住。
“你先等等,”少年从腰间荷包里摸着,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来,这个给你!”
少年将小女孩的手摊开,把一颗红豆放在了她手中央,笑着说道:“现在总可以让我喊你晴儿了吧。”
少女没有回答,白净的两颊突然泛起桃红,独自一人跑进了屋里。
“她怎么啦?”少年看向老人,摸着后脑勺,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侬侬应何似?与君换饮时。
寄情于何物?红豆最相思。
八岁少年只是因为以前村里有株红豆杉,觉得好看,便揣在了荷包里,希望来年能自己栽下,后来村里的亲人都被杀死,这点儿红豆可能就是唯一的念想,给那女孩,可能没别的意思,红豆只是红豆,只是因为对自己很重要,就显得贵重,但……女孩不知道这些,仅仅只是诗文读多,会错了意。
“咳……你先到我那去吃点东西,明日再教你吧!”老者单手放在嘴前轻咳一声,带着阿喃向院里走去。
少年不可置否,因为他很饿,“铜板”发出哞声,它……也很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