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少年早早就起来,在老头门口扎着马步,手上仍旧负重着石块。
“哟!起这么早,”老人走路像没声音,这突然出现的话语,吓得阿喃身子一抖,差点摔在地上。
“习惯了,”少年回过神来,轻轻说道。
老人点了点头,抿了口手中冒着热气的茶杯,缓缓说道:“今日,你先随你三师父练刀术,不过呀,得再等等,估计他还没起床呢。”
少年只是微微点头,身上的东西让他一刻也不敢放松。
阿喃在那儿蹲了一个时辰,老人也在那喝茶喝了一个时辰。
方脸汉子从屋里走了出来,伸了伸懒腰,看了眼老人,又看着还在坚持扎马步的少年,很不耐烦地说道:“小子,跟我来!”
少年不好违背,只好起身放下肩上的石块,道了声好。
打铁汉子将少年带到了旁边的一个铁匠铺,里面有一个火炉,虽然还未燃起来,但光看到就已经感受到阵阵暖意。
陈设与一般铁匠炉里边的差不多,火炉一旁是盛满水的水缸,一旁是风箱,离风箱两步有余便有一大铁墩,上面放有一大一小两锤。
“你,去把那几个铁块拿来。”
少年照着五师父的吩咐走到了墙边,铁石看起来很小,正准备“大显身手”,将那几个铁石全部带过来,可是当少年用尽浑身力气怎么也搬不动时,才发现根本没那么简单,阿喃身子放到最低,将半年前练力气全都使了出来,抱起了最小的一块铁石,脸涨的通红,才踉跄着脚步,朝着师父走去。
汉子拾起了几匹干柴,丢到炉灶下,又将怀里的火折子拿了出来,轻轻一吹,火星点点,趁势丢进熔炉,左手握住风箱的把手推动起来,本是“奄奄一息”的小火苗,在风箱的吹动下,恰似地火引天雷,火气直蹿,铁炉的热度已经达到了可以熔炼铁块的地步,汉子右脚往地上轻轻一踏,少年手中的铁块似不听使唤,直接飞到空中,刚好落进熔炉里,汉子颇有章法地推动着风箱十下,又用靠墙的铁钳将烧红的铁块迅速夹起,抛至铁墩上。
汉子右手持大锤,左手持小锤,与其他铁匠不同,他直接先用大锤将东西的基本形状做好,再用小锤细细雕琢,前前后后加起来,大锤一共打了十八下,小锤一共打了三十六下,最后一锤直接将九成的铁器打到了旁边的水缸,一气呵成!
少年顿时瞠目,这还是那个懒散汉子?不行,以后要认真一些,否则……
“去拿起来看看。”汉子一边用挂在墙上的汗巾擦汗,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
少年本还在发怔,却被师父一句话惊醒,连忙说道:“好……好!”
阿喃走了过去,用了好大力气才摸到那把铁器,但摸到没用,还得拿起来才行,然后又将另一只手也伸进水缸,就像是在拔河,少年双手哆哆嗦嗦地拿起来,这是真的很重!
“三……三师父,这……这也太……太重了。”少年尽量将铁器拢在胸膛,不让它悬空,走到汉子面前,终是没了力气,“咵”的一声,刀被摔在了地面。
“三师父,你这是打的什么,怎么是黑的?”少年一边看着方脸汉子,一边指着地面上的铁器,大口喘着粗气,疑惑问道。
“还没完呢,”师父将地面上的铁器轻松捡了起来,左手轻轻弹了一下那黑色铁器,突然,铁器的黑壳一点点慢慢脱落,最后显露出片片银光,竟是一把朴刀!但与其它一般朴刀不一样,这把要短一半,像是为谁量身打造的一般。
少年瞪大了眼睛,这简直比变戏法还要精彩!
“来,小子,接着!”方脸汉子对着少年,正准备将刀抛过去。
“三师父,别,别,我接不住!”阿喃声欲震天,似想让老天爷都知道自己的悲惨“遭遇”。
“就你这身子骨,还想学武,也罢,快快回去告诉你那位先生,也省得大家……都累。”方脸汉子言语无力,丝毫没有正视少年的意思。
少年握紧了拳头,死死咬住牙根,没有说话,只是凭着一股子意气跳起来,将汉子手中的刀抢过去,双手抱在怀中,臂膀不自觉抖了起来,但他仍在坚持,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
“你若能将刀抗在手里一个时辰不掉下,它就是你的了。”汉子用手指故意在朴刀上压了压,便走出“铁匠炉”。
少年一个人呆在屋内,汗泪俱下。
“你又何苦为难他?”邻屋的老人一手摩挲着棋子,一手捧着本书,漫不经心地说道。
“你说他有大成,反正啊,我是不相信,这不正好,试试嘛,”汉子踱步在院里,看着天上,似有气性,缓缓说道:“再说了,我还没收过弟子,若他坚持不下来也就罢了,若是能做到,那他以后出了这儿,打不过别人,又报上我的名号,我岂不是要被天下人笑死!”
“如今,又还有谁记得我们?”老人揶揄道。
汉子不可置否。
一个时辰后……
汉子走进了屋里,看着一个满头青筋的少年佝偻着身子,还差一点儿就要倒在地上,但还好,有两只膝盖在地面撑着,阿喃衣服已经全部湿透,就连双脚周围,都是汗水,但似乎仍未放弃,嘴里也一直在念叨着“静心”两字。
先生说过,静心至极,方生无穷力也!
我就说嘛,先生向来不骗人。
“如何?”方脸汉子将少年扶起,坐在地上,心切问道。
阿喃缓了几口气,才回过神来,摆了摆手,笑着轻语道:“不累!”
虽然每次练武都很狼狈,也包括在先生那儿,但少年还是心生欢喜。
“这柄‘小屠夫’,已然归你!”汉子将刀放在阿喃面前,正色说道。
小屠夫?还别说,真有意境!
少年瞬间立住上身,像又有一股精气神用不完,摸了摸地上的朴刀,眼睛发着亮光,嘴里不停地嘀咕:小屠夫。
“还起得来?”
“行。”少年一个翻身站了起来,看不出来身体有任何不适。
汉子不知从哪里摸了根绳子,将那柄朴刀缠住,做成了背带状,负在少年肩头,“一个月后,再取下,放在腰间一月。”
“然后呢?”
“拿在手中,一刻也不能离身。”
“嗯!”少年语气,显得郑重。
“你先生可教你刀法?”汉子面朝少年,像是期冀。
“先生不曾教我!”阿喃如实答道。
方脸汉子摸了摸胸口,狂松一口气,还好没教,万一自己教的又不如别人,那才是当真是活不下去了。
“你先拿着这个。”师父拿腰间的狭刀不过眨眼,便将熔炉旁的一木柴削成刀状,除了质地,却与阿喃背上的朴刀一分不差。
少年接过木刀,随意耍了几下,很是轻松。
“你且看着。”
声音刚逝,方脸汉子便已至院外,腰间抽刀如江河入海,锋势凌厉,再踏一步,狭刀在手中不断扭转,并非像拿在手上,而是附在腕旁,身子一低,左脚在地面划个大圆,剑步踏出,踏空而行,再上高楼!
而后两手持刀,作劈砍状,朝着院旁枯树而去,汉子落地,老树被拦腰截断,切口平整,生气已然不在。
“这是《关山拦》的第一招——腰斩,讲究的是一个‘势’字,就如行舟湍流,顺势而为,不用想太多,一呼一息皆要骤停,不能快,也不能慢,练到极致,这拦腰断山,不是难事!”汉子收鞘于腰间,踱步在少年身边,缓缓说道。
少年用心看着,说到自己不知道的会点一点头,不过招式才一遍就已经能记住七七八八,不是记性过人,而是得益于先生给的那本《桃山枝》。
通俗来讲,如果说《桃山枝》的招式有十成,那这《关山拦》的第一式,便只有一成,但光记住招式也不够,还好三师父将这法门告诉了他,现在虽未曾打,但在他心里,已经跟自己过招七八遍了。
“可听明白?”方脸汉子看着出神的少年,想着这打的确实有点快,要不要再慢点儿练一次给他看。
少年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将背后的“小屠夫”轻轻放在地上。
汉子退了一步,脸上皆写满了“不相信”三个字。
少年闭眼起势,手中木刀抛向空中,又一睁眼,身随刀动,踏雪行空,接住木刀,单手扭转,虽不及三师父熟练,但基本动作都已形似,再踏一步,身形拔高几尺,双手持刀,向另一棵老树而去,少年落地,只是雪地上残有一道浅痕。
“三师父,我还是不会。”少年直直看着那棵树,好像用眼神就能将它砍断。
方脸汉子站在那儿发怔,自己光是记住招式就花费了数月,这少年不过才看一遍就已大致记住,虽给他讲了一些粗浅法门,就已经能探得这个深度,根基不咋样,但这后天程度,却是羡煞旁人,唉!汉子摇了摇头,又活不下去了。
“嗯……还需多练,有些小的东西得自己琢磨,说到底,还得靠你自己。”汉子眼眶泛红,正色说道。
阿喃咬着牙根,握紧拳头,暗下决心。
少年肩头扛着一方天地,一半藏在心底,一半握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