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州秦地,景宁王府。
大堂内,有一紫衣蟒袍双手负于后背,左右踱步,显得焦躁不安。
“王爷,恕属下来迟!”一黑衣中年从府门急冲冲跑到大堂,抖了抖衣袖,行跪拜礼。
“不妨事,军师快快上座。”一华服男人将黑衣扶了起来,一边扶,一边看着一侧的木椅,示意黑衣快快坐下。
“如何?”景宁王露出一副急切的面容。
但那黑衣却似不急,悄悄撇了眼桌上热腾腾的秦岭银针,在这寒日,就算是这一杯热茶,也能让文人欢喜半天。
景宁王立刻会意,将放在手旁的茶递给了他。
黑衣徐徐揭开茶盖,轻吹了几下,嘴唇碰上茶沿,只是浅浅一口,便将茶杯放到远处。
“雍州张褚,必反!”黑衣看着景宁王,眼里放着光,“昨日暗探来报,已然探得那具尸体是何人?”
“何人?”
“前小国师,青衣道人!”黑衣谋士缓缓说道。
景宁王的脸上露出一丝惊异,“怎会是他?”
“假借除贼之名,还想在朝中大臣眼里留下个好名声,计是好计,不过这吃相……未免太难看了些,”黑衣说得慷慨,突然站了起来,看向堂外,“还当真以为这天下,是他们这些武道匹夫打下的?”
景宁王坐在旁边,闲敲着桌椅把手,不可置否,又急切向黑衣问道:“想必张褚不日便会前往凤州长安,想一举夺了这共主之位,那我们到时候是否发兵?”
“这个……不急,就算是他有这个心,但其余各州的王侯,他还是要忌惮几分的,”黑衣面容玩味深重,想得高远,“除非……已有几州王侯附和于他,要不然,他也不会显露得这么明显。”
“那……那岂不是?”蟒袍脸上,尽显慌色。
“王爷勿忧,我敢断定,张褚此去长安若反,必败无疑。”黑衣谋士嘴角上撇,左手轻捋着那极为端正的八字胡。
“当真?”
黑衣缓缓起身,站立低腰拱手道:“自然。”
而后扬长大笑而去。
大梁谋士——洪冶,商州王府门客,阳谋无品,阴谋登顶,说出此话,十成把握,可占九成九。
紫衣蟒袍渐渐收起了笑脸,显得阴沉,左手不停地摩挲着那枚绿扳指,看着一旁桌椅的茶杯,淡淡道:“来人!换茶。”
……
益州湘关,乱坟岗。
“先生,为何我们要来这儿?”阿喃打了声喷嚏,周围几乎是无名无姓的坟堆,几乎每隔一步就会看到新的土包,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半夜,风吹的竹林沙沙作响,冷幽的周围让少年的后背一阵发凉。
但幸好,旁边的“铜板”蹭着少年的脸,让他心里多了几分胆量。
大朝寺没有回答,只是一路往前走,当然,少年也猜到了这种“结果”。
突然,一阵狂风大起,树影摇曳,一女人啼哭声伴着雷声而来,令人不寒而栗!
“铜板”四脚抬起,哞声震天,本是道家玄物,一身皆是正法,若遇邪祟,必然高昂,以“四象生”之法驱除妖邪。
远处的红衣女子听到哞声,如千万柄铁刃刺向胸膛,疼得直接在地上打滚,但眼神似愈发坚定,施法尽力压制。
虽有道门圣物,但仍是刚出生不久,几声哞叫后便没了力气。
红衣女子像是抓住了机会,左掌成爪,极速向年轻男子冲来,带着哭腔怒言:“三郎,你这负心汉子,枉我对你这么好,你竟然想害我,那就……给我去死!”
大朝寺左脚向前一出,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正色道:“道门圣地,岂能容你撒野!”
男子的眼神像一根铁绳,硬是将女子从空中生生拉了下来。
女子骤然落地,砸在地面出现了一浅坑。
“三郎,你忍心杀我?”红衣女子的泪珠如迟来的春雨,下个不停,心中的苦似有千万般说不出来。
大朝寺走到女子面前,起势抬手,朝着头顶落下。
女子许是像是看透了生死的高僧,将眼缓缓闭上,像是刑场准备接受审判的犯人。
年轻男子一把抓起红衣抛至空中,一指点三穴,让女子在空中不能动弹,又拿出美人扇在面前画了一金色道门桃符,肉眼可见,一声“敕”令,桃符正中红衣额头,大朝寺扇面轻轻一挥,女子化为云烟,消失不见。
“先……先生”,少年站在旁边,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正想问男子是怎么回事,大朝寺一抬手,制止了他。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此女是妖邪,不过并非山中精魅所化,而是一怨念残魂,我刚已用‘寻神’之法探得其根,她名段姮娥,生前与一书生结识,男子约定高中金榜之后便会乡里娶她,还在东南槐树下结了生辰愿,女子等了他十年,后不知哪里听说他那年正好是状元,现如今早已娶妻生子,女子心如刀割,后自挂于东南槐树枝头。”大朝寺边说边来回踱步,像是在讲述一个故事。
仗义多是屠狗辈,负心最是读书人!
“真的吗?”少年不知为何,一颗珍珠从眼角划过。
“假的,咱家瞎编的。”大朝寺说得云淡风轻,向前路走去。
阿喃悻悻地低下头,摸了摸身旁的“铜板”。
少年看了看四周,发现空无一人,阴风阵阵不时吹来,情不自禁的向前喊道:“先生,慢点走,我害怕!”
说完便牵着“铜板”,向前跑去,尽量跟紧男子。
……
二人从半夜走到破晓,山路多湿滑,在路上少年难免不会摔几个跟头,都是自己撑起来,当然,大高个子也不会管。
两人终是到了山顶,有几缕炊烟袅袅升起,在这云雾缥缈的“仙境”,也存有几分烟火气……
有村凌云山顶,村前有一巨石,石上有红墨,刻有二字:拂尘。
虽部分被青苔所掩,但若仔细看还看得清楚。
笔力遒劲,如引星河入沟渠,非常人所能及。
大朝寺带着少年光是在村内就看了许久,粗略望去,村里不过几户,而且房屋老旧,颇有前梁建房之风。
大朝寺将阔步走了进去,因为少年牵着青牛,步伐较小,所以与男子有一段距离。
铛铛裆~
一阵铁与铁相碰撞的声音从第一户人家传了出来。
方脸汉子将袖子拢到臂膀,颈上的汗布被打湿个透,均匀地喘着粗气,一锤一锤地砸下,似晴空打雷,时刻都透露着肃杀之气。
大朝寺继续的走着,第二户人家只有一老头,左手里拿着不知泡了多久的茶杯,茶垢几乎遍布了茶杯全身,像是摔进了一团烂黄泥里,但老人品得似乎别有一番滋味,右手拿着一本破旧的书,看了一会儿,又将面前的棋子胡乱摆放,似乎对来这的人完全不感兴趣。
第三户是一家三口,束发男子在门口碎雪舞剑,剑法飘逸,灵动随心,妻子在旁绣着荷包,但针线却没有经过她手,女子右手双指捻转,针线便自己动了起来,“岁岁平安”,这是最后几针,妻子低头含笑看着身旁正在捏雪人的女孩儿,举手投足,皆是爱意,小女孩面容白净,如天山之巅,雪莲初开,看着自己手中的雪人完成,丹唇似月,两颊之上,再起梨涡,怡人万分!
第四户是一老妪,正拿着涧山灵泉浇灌着院里如数家珍的药草,精心呵护,就如同自己的孩子般。
剩下的几户都是些空屋,干净如新,没有蛛尘结网,看不出是许久没住人的样子。
“是一起上,还是一个一个来?”大朝寺高喝于村子中间,想是能让村里所有人都听到。
“小子,你怕是过于猖狂了些。”埋头于棋理残局的那老头掷出了这句话,但仍是紧盯着石上棋盘,未正眼看过年轻男子。
“请……后辈赐教!”大朝寺左脚横跨,像是俯视。
话刚说完,打铁的方脸汉子将铁锤掷到了大朝寺身旁,身随影动,当铁锤落到地面,四面炸起,方脸汉子也到了他面前。
“既然要打,何不下个赌注?”年轻男子正对着方脸汉子,面无惧色,淡然说道。
“就你这后生,能有啥好东西?”下棋老头又落一子,却是将残局解开了。
大朝寺不慌不忙,从怀间拿出几本书籍,高喊道:“也没啥,只是有几本杂书,棋谱《手谈纸拓》、剑谱《惊鸿》、刀谱《鸳鸯措》、暗器法门《万箭》,哦!还有一本医理博学《华鹊论》。”
本都在做各自事情的四户人家几乎全都抬起了头,死死盯住年轻男子手中的那几本书,唯有那十来岁的小女孩还在捏着雪人。
“看来公子是有备而来,既然能拿出这么厚重的赌注,若是我们推辞,就是太不近人情了,也罢,你想赌啥,想说便说,”老者边搓着手,边凑了前来,满脸笑意道。
“若是你们赢了,这几本都归你们,我自行退去,若咱家赢了……”年轻男子指了指离自己不远的白衣少年:“你们便收了他,做他师父,不要多,五年足矣,到时候……自会有人来接他。”
阿喃在村口静静的摸着“铜板”的鼻子,看到“铜板”一直蹭自己手的样子,一直傻笑着,对于先生说了什么,他一句也听不到。
“公子可想好啦?我们五个人,不反悔?”老者面容很淡定,但从他的话可以听出来,应是赢定了。
“落子无悔,咱家的棋品……一向好。”大朝寺正色说道,颇具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