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栖霞,聚福酒栈。
鲁寿像是好几天没吃饭,坐到酒桌上端着碗直接就着几碟小菜,吃了两大碗白米饭,边吃还边给对面那个面无表情的散发青年说着,“少爷,快多吃些,等会儿还得赶路呢。”
他们从那村子出来就一直赶路,光是出村就要走好几个崎岖山路,所以耗费的时间也多了些,赶马车赶了一天,好不容易找到了个落脚的地儿,当然不能错过。
散发青年坐在凳子上一直叹着气,愁眉不展。
“公子印堂发黑,面颊乌紫,这头顶似有万丈黑云压来,可要小心血光之灾!”一黄袍老道一脚前踏,突然站在散发青年旁边,双眼死死盯着,认真说道。
“敢问……道长尊姓?”散发青年回过神来,微低头说道。
“长生观,三鹤真人——白守静。”老道士像是来了兴致,也没把自己当外人,直接坐在了凳子上,眯眼问道:“可曾听过?”
“哦……”散发青年将这个字拖得极长,又像是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发生,接着说道:“不认识。”
这三个字,说得很果决。
“我对于这佛呀寺呀的,一样也不感兴趣,这道家真人嘛……也一样。”散发青年又唤小二来到身旁,侧耳说道:“有黄酒吗?”
“公子,黄酒也有,但这栖霞的绿蚁,算一绝,若不尝尝,就太可惜了,而且……也便宜。”
店小二佝偻着身子,满脸笑意,跟客人推销这有名的绿蚁,他从未失手。
“就拿绿蚁酒,对了,再添副碗筷。”散发青年先看了看酒栈小二,又对着老道士说着:“那道长……喝点儿?”
老道士看着面前的几碟小菜,咽了咽口水,又提起势,严肃说道:“束发为道,儒家圣贤在上面看着呢?这酒嘛……”
“既然道长不喝,那就算了。”散发青年对着那忙碌的店小二,正准备作个招呼的手势,“小二……”
“公子盛情难却,也罢,今日我就算被同辈道人所不齿,也要喝上一口!”老道还没等散发青年说完,就转了话锋。
“嗯,这才对。”
散发青年将店小二端上来的绿蚁酒各自斟满,除了那个还未成年的书童鲁寿。
“道长方才说这血光之灾,不知……何解?”
白守静将桌上的酒拿起来喝了一口,浑声说道;“公子此行,可是要下江南?”
“哦?”散发青年才刚拿起的酒杯悬在空中,面带浅笑。
此行跟谁都只字未提,就连身边的书童也不知道,一个素未谋面的道士又如何得知?
“江南如今连绵多雨,湿气重,路又湿滑,这几天,最好别去,容易……染风寒。”
“道长既然喝了我的酒,也不送我几贴风寒药?”
“本以为捡了个大便宜,能蹭点儿酒喝,没想到你还是不愿意做亏本买卖。”老道士把筷子放在旁边,抿了一口酒,从怀里不知摸出了什么东西,又懒散说道:“也罢,三张药方。”
散发青年接过三张黄纸,摇了摇头,苦笑道:“三张?想必以后病得不轻啊。”
鲁寿在旁边直直地看着,挠了挠脑袋,这是什么药方?怎么就是红色的几条交叉的线,这拿给谁也看不清啊,唉!少爷又遇到骗子了。
老道士刚把袖中的符纸给了散发青年,就提着桌上还剩大半的绿蚁酒,悠哉悠哉地走出了客栈大门,背上的桃符剑一声敕令而出,桃木剑慢慢变得约莫人高,悬在空中,白守静不过才喝了一杯酒就两腮通红,醉醺醺地爬上了剑背,后又伸出两指左右旋转,屁股下的巨大桃木剑立刻动了起来,飞向天边远方。
飞到一半,老道士又呢喃起来;“任少游,这池水就算搅得如何浑,我都不会管,但若是有违天道,不用我动手,后果,你应该知道。”
散发青年抬头,看着门外的青天白日,凝视许久,嘴里仿佛在呢喃着什么。
“公子,那浑道士是谁,这行骗手段怎如此拙劣,为了一壶酒不至于吧?”鲁寿怒气冲冲,像是吃了天大的亏。
“一个……故人。”
故人?打记事起就一直跟着少爷,也没听说少爷哪儿来这么个道士朋友,何况……还是个老道士。
故人西辞长生观,烟花三月黄纸换。
换什么?
酒?
任少游从长凳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双手枕着后脑勺,慵懒地走上了客栈的二层楼,边走边说道,“鲁寿,将马车上的包袱给我,本少爷今天心情好,想写字。”
鲁寿刚想缓缓神多吃些酒菜,还没吃一半就听到少爷说话,赶忙放下碗筷,向门外的马车跑去,“少爷,马上来!”
鲁寿两颊汗流,但还好,不太远,直接挎着包袱跑上了客栈二层楼其中一个房间,他将肩上的包袱直接放在房间正中央的圆桌上,才缓了口气,把包袱打开。
包袱里面有一支白毫笔,跟寻常毛笔没什么区别,但唯独笔身刻的那四个小字,格外显眼:
阳春下里。
字是小橧体,很合时宜,笔锋细腻得势,也配得上这几个字。
除了毛笔,还有一台崭新的黑砚和一扎透光的宣纸。
鲁寿想要将桌上的茶水倒几滴在砚台上,仔细研磨,却被任少游打断,“今天不倒水研磨,就这样,直接研。”
鲁寿没有反问,将手中还未倒水的茶壶放回原处,照着少爷说的话做了起来,没有滴清水,直接拿着墨碇在砚台上研磨。
原本以为砚台中间不会出现墨汁,但恰恰相反,鲁寿才拿着墨碇磨了几下,就有浑厚的墨水涌出,还未眨眼的功夫,墨水便满了砚台。
“少爷,这……”鲁寿挠着脑袋,像是面前有许多疑惑,像这样的事,真是第一次遇到,哪有不用清水就会出墨的砚台?
“别磨多了,一下就够了,当真以为少爷我这银子是大风刮来的?”任少游看着将要溢出的墨水,满眼都是心疼,这可是云岸的墨石,不用滴入墨水便能出墨,只须研磨一下,便可抵得过普通砚台十倍的出墨量,而且这墨,不是俗物,是一种玄之又玄的东西,当然,也只能是懂的人才能看得出门道,但若是加了清水,就与寻常砚台无异。
任少游从刚买到这柄砚的时候就没有真正用过,今日,还真是破天荒的第一次用。
等砚台面停止出现墨汁,任少游立马提笔沾墨,在身前桌上的那张白净宣纸上洋洋洒洒写下几个大字:
兹以证道,唯袖中清风。
白道长,这几个字,也配得上你了。
说来也巧,就在任少游写下这几个字的那天,长生观里的执牛耳者坐化登仙,武道楼里第五层的灯也被无故吹灭,荆州王府里的每位卦师皆毫无踪迹地咳出几滴血,而最可怕的就是雍州的那位姓张的王爷,本已整顿了军队马上发兵凤州,后不过在书房坐了片刻,就改变主意,直接推迟了一日,按照那位军师传出的谕令:
不测风云,恐生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