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州伯观,上广王府。
“王爷,城外十万兵马差不多都已整装待发,就等您……”
“嗯,来人,”藏黑蟒袍缓缓站起身来,右手往旁边一动,四名女婢从大厅侧堂抬出了一木架,架子上挂着黄缎,因是搭在上面,座下的几人也不知道这是何物。
四名女婢将木架放在大厅正中间后,只向站在正中央的那人行礼,便匆匆撤去,没有丝毫多余的话。
张褚轻轻抬步上前,左手在黄缎上摩挲着,突然寸劲一发,木架上的黄缎凭空而起,座下几人抬头看去,心中并未起多少涟漪,好像早就知道张褚的用意,或者说,他们也是用意的来源之一。
黄缎在空中徐徐展开,金丝镶边,祥云作底,九条金龙在云间活动四方,绣得似真龙就在眼前,唯独中间那条龙,静态肃穆,极尽庄严之感,竟是五爪龙袍!
黄袍慢慢落到了张褚肩上,像是量身定做,没有一点“别扭”。
“王……不,陛下!”一个肥腻的中年大汉从要被压垮的木椅上站起来,嘴角上扬,满脸的横肉都堆到了一起,直接跪在了地上,拱手说道:“圣人,真是圣人,像极了!”
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但这胖汉似乎有数不尽的家财,发誓要做个大善人,能散多少就多少,闲上一个头磕的不够响,又站起身来,实打实地又磕了一个。
邻椅上的正派铁汉,抻了抻刚佝偻的身板,挺起腰杆,轻蔑一笑,缓缓说道:“王朗将军说得不错,但……仅仅是像吗?”
一脸横肉的壮汉脸上闪过了一丝杀意,怎又是你这瘦不啷叽的竹竿子话多,但又恢复了刚才的笑容,不对,好像笑得更狠了,对着正前方的黄袍说道:“圣人承天,载地万物,我说的这像,并非华将军口中的那个意思,而是……圣人像您,若不是叫那自宗小儿,夺了气运,这共主……”
胖汉说得正起劲,但许褚单手一抬,示意莫要再说,并未反对,也并未赞同,只是轻声说了句:“平身!”
张褚侧转过身,对着堂下坐着的儒汉黑衣说道:“长安那边可准备妥当?”
“陛下放心,凤州如今掌权的也就是南北尉二人,南尉已经同意,当您入京之时,便会开城,这北尉嘛,是个老顽固,油盐不进,此番入京之后,有两路可选。”
凤州有两尉,官居正一品,南尉高德正司文,所有文官皆由他管辖,以前只是个空位,因为实权都在陛下手里,他也乐得清闲,本已到了请辞的岁数,想着能将这一年混完,就算这辈子没白过,但如今陛下已走,他这一把年纪,属实很累;北尉司武,凤州兵权,基本上一半都在他手里,年纪也并不像高德正那般大,四十来岁,用入耳的话讲,这叫正值壮年。
当年也就是这文武双胆压阵,这共主之位,才到了刘自宗手里。
“哪两条路?”张褚面无表情地说道。
“第一条路是个敞亮的道儿,既然这王德正想求个明正言顺,我们就给他,小国师行刺,被您擒杀,就算他不想,这城里的百姓也得给我们腾道;而这第二条路虽费些周折,但没有后患,这南尉专司文官一类,那我们就来个换骨之法,将雍州一些文学士子跟着兵马一同入京,再将凤州里面所有文官抄家,贬为庶民,若是有不从的,就直接上刀子,等时局稳定,把士子全都换到凤州所有文官官职就行。”
“凤州地广,这文官大大小小加起来得几百个职位,杀了这么多人,那这由头?”
“群狼之中,有一狼王,狼王一死,这狼也就称不上豺狼了。”
敲门之人并未应答,只将左扇门轻推,闷头走了进去。
屋内中央有一火盆,盆内有着厚厚的一层草木灰和中心的小团赤红,虽无明火,但尚有余温,而就是这一小小的火盆,让这屋内外仿佛有道结实的壁垒,以此形成了这暖与冷的两方天地……
而在火盆的正前方便是一张楠木书案,桌上摆着的是正如我们所想的文房四宝,而沈崇便正坐在桌前的木椅上。
只见刘庆文进屋后,一边悄悄把门合上,像是生怕惊动了什么,一边略有笑意道:“王爷莫开玩笑,就这点寒气却是不及边关一分,再说了,我这身骨,即便是拿到这雪里泡上个三五日,也不妨事,不妨事。”
沈崇嗯了一声。
等到刘庆文彻底来到书案跟前,沈崇便一改刚才的温和语气,摸着书案的棱角,而眼睛也看向手摸着的地方,并未看过刘庆文一眼,而正色道:“来者何人哪?”
来者何人?想必是询问今日这九月巷一事的那名“杀手”。
“那人叫李鬼,师承云山刀谷,看这刀意雄浑,确是那门的一贯路数,应该是观宇境的修行者,不过死前却道自己并非李鬼,而是……”
话还没说完,便被沈崇打断:“我是问,来者何人?”
显然,这一次话语更加冷冽,比铁刃还冷。
这再次的追问,想必并非如字面般简单,若再不合他心意,恐怕就真要在大雪里泡上一泡了。
“淮陵王,苏池。”
“黄金千两,唉!也不知是亏是赚啊?”难得见到沈崇嘴角洋溢着笑意,哪怕只有一丝,也极为难得。
“但在李鬼走后,我部下就一直跟着那名‘商人’,只是看到他进了淮陵军营中,就再也没有出来过”,刘庆文继续说着,就如同平日的排兵布阵般流畅:“至于为何猜测是淮陵王,我想一般的官员,还不会傻到拼着自己脑袋不保的风险来刺杀世子,而这淮陵王……”
沈崇手一抬,刘庆文便没再说下去。
当管家看到世子在北面没了踪影后,转身对着后面的刘庆文说道:“刘将军,王爷叫你去一趟内堂,他在那等你,至于缘由我是不得而知,得你去了才知道。”
“劳烦吴老,我这便去。”刘庆文持礼谢过后,便朝着刚刚管家口中的内堂走去,这一次并未用什么了不得的轻功去,而是迈步缓缓而行,每一步在雪面上的脚印都依稀可见……
内堂,是西院后的一小阁楼,距王府大门不算太远,约莫走个百余步便可行至,这个地方,于他人而言,或许认为这里是岭南王的闲憩,而于他自己,却是个伤春悲秋之所。
刘庆文来到内堂门口,两扇门虚掩着,并未上锁关门,只需用手轻轻一推,便可打开,但他仍是叩门而待,或许,这也是他这一辈子都改不了的“毛病”。
敲门声只响了一下,屋内便传来了一句浑厚而又不失温和的声音:
“先进来吧,今日这天却是格外冷,当心……着凉。”
敲门之人并未应答,只将左扇门轻推,闷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