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看看紧握拳头的阿田,又看看拿着帕子拭泪的裴夫人,她也想表现出一些些难过的情绪,可是她做不到。
毕竟,这是个连面都没见过所谓的哥哥。
裴国公的视线落在桌上展开的信纸上,手指尖在桌上叩得作响。
声音虽然轻,但每一个人都能听到。
南宫先生气定神闲坐在一旁,嘴角仍噙着浅笑。
他身后站着的一男一女目视前方,好似屋子里发生的所有事都与他们无关。
倒是坐在对面的宋定川有些焦急了,这指尖轻叩桌面的声音更叫他不安。
他不知该看哪里好,眼睛四下转悠,却没想撞上了裴昭投过来的视线。
裴昭的眼睛清澈明亮,像一条被微风吹起浅浅碧波的潭,宋定川恍惚,怀疑自己出现了错觉。
裴国公轻咳一声,宋定川立马垂下眼眸,就像一个做错事被大人发现的孩子。
裴昭竟然觉得他这样子倒也可爱。
这时,裴国公不急不慢道:“先生对我儿有救命之恩,如今又千里迢迢赶来云陵为小女医治腿疾,不知先生可有所求?”
裴夫人缓缓放下帕子,柔声道:“先生大恩,只要是我们裴家能做到的,就必定能满足先生。”
裴昭在心里盘算了下,听娘说过从青州到云陵,即便是走最快的水路至少需要半个月,能跑这么远的路就为了个素未蒙面的人实在是划不来。
可是看这南宫先生气度不凡,不像只是为了金银财宝而来。
那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正是。”不等裴昭再多思索,南宫旻很干脆利落地答道。
裴国公听到他这回答反而有了兴趣,原本冷漠的眼底带了一丝笑,半眯着眼看着面前这位儒雅的公子。
“哦?愿闻其详。”
“在下初来云陵,暂时没有落脚之处,不知……”说到这里,他稍稍顿了顿,手往身后一比,“府中可有空房,可借在下和在下这两个侍从暂住几日?”
只是为了在裴府暂住?
别说裴昭觉得不可思议,就连在权力场上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裴国公也觉得不可置信。
裴国公是什么人?
云陵最大的权臣,当今皇帝的结义兄弟,裴夫人又是当朝皇后的亲妹妹,就算是要在云陵买下十个樊楼,裴家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就这些?”裴昭压抑不住心中的惊讶,脱口问道。
南宫旻嘴角笑意不减:“自然还有另一件事要拜托裴国公。”
裴昭以为他最终目的原来在第二件事情上,这是憋着要放大招,结果他轻飘飘来了句:“在下想在云陵开一家小医馆。”
裴昭彻底对他失望了,实在无法理解这些世外高人的追求。
裴国公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看似平静如水,却叫人怎么都看不透,饶是他在官场上浮浮沉沉几十年,见过多少形形色色的人,也未必能猜准眼前这人心里的想法。
南宫旻或真如面上这般无欲无求。
又或者是,他隐藏着的更大的目的。
既然看不透,倒不如放在身边更为妥当。
“既是南宫先生所求,定当满足。”裴国公看向立在角落的裴总管,“裴明,先去给南宫先生收拾出三间房间出来。”
说着,又深深看了南宫旻一眼:“南宫先生的房间……就住在靠近药房的仙客院罢。”
裴夫人笑吟吟补充道:“自从昭儿腿伤了之后,我们府里就拾了一间房子做为药房给那些太医们用。药房里备了各类名药,南宫先生取药也方便,若是药房没有的药,跟裴管家说一声便是。”
“如此,便叨扰了。”南宫旻起身,对着裴国公和裴夫人一鞠。
细碎的阳光透过窗棂,爬上南宫旻的衣角,月白色的衣袍斑驳摇曳,原本就风神俊朗的年轻公子,此时看起来像镀了一层蒙蒙的光晕,仿佛驾鹤东来的仙人。
裴昭暗暗想,世外高人果真气度不凡。
裴国公还有朝中之事要处理,对着裴夫人交代了几句就出了府。
裴夫人便要领着南宫旻在府中到处转悠,宋定川见事已落定,便向裴夫人告辞。
裴夫人对宋定川的态度仍是极其冷漠,裴昭想要去送送他,都被裴夫人给拦了下来。
看着宋定川的背影,裴昭很是无奈,也没有了陪他们转悠的兴致,唤了阿田,就回自己院子里去了。
阿田推着裴昭,神情恹恹。
裴昭一手支着头,突然问道:“你和我哥感情很好吗?”
“什、什么?”阿田明显被吓到了,脚步停了下来,“小姐怎么突然这么问?”
见裴昭没有回答,她又小声试探问道:“小姐,你是……想起什么来了吗?”
“哎呀,不是。”裴昭小手一摆,“我是看你只要一听到我哥就特别紧张,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样。”
头顶上方许久没了声音,裴昭回头,看见阿田低着头,看着手中的剑出神。
“要不我们什么时候去青州吧。”裴昭转过头,看见了地上跳跃的两只小麻雀,它们的爪子轻巧地点在地上,一蹦一蹦地追逐着,嘴里还放出清脆的声音。
“等我腿好了,我们去青州找我哥,要他带我去骑马,你说好不好?”
阿田也看见了那两只嬉戏的麻雀,鼻子一酸,“嗯”了一声。
晚上,阿田推着刚用过晚膳的裴昭出来消消食。
刚走出汀兰院,就瞧见一棵老榕树下的石凳上坐了一个人。
月色皎皎,能看清那人如瀑的头发坠至腰间,正一手举着书,面前石桌上摆了一面棋盘。
这么迷人的夜晚,看书下棋,可真有雅兴。
难道父亲纳妾了?
裴昭看向阿田,可阿田也摆摆头,表示她不知道。
裴昭催促阿田再走进一些,这才看到那人身后还站了位姑娘,那姑娘手上提着一盏灯笼,借着灯笼的光,裴昭看清楚了。
这不是今日跟在南宫先生身后的一个女子吗。
她又四处环顾,没看见男子的身影。
可能是车轮声轱辘声有点响,坐在那里看书的人直起身子,转过头向裴昭这边看过来。
居然是南宫先生。
裴昭舒了一口气,便由阿田推着过去。
南宫旻缓缓起身,朝身后看了一眼,原本站在身后的女子提着灯笼走了过来,为裴昭引路。
“县主。”南宫旻放下手中的书,目光淡淡地落在裴昭身上。
“南宫先生。”裴昭礼貌回了句。
原本就不太熟的两人此时碰面倒有些尴尬。
裴昭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挤出了一句:“先生一面看书一面下棋,好雅兴。”
还是一个人下棋,她在心理补充了一句。
“打发时间罢了。”南宫旻一笑。
裴昭觉得虽然他一直带着笑,可是这笑容并未进到他眼底,眼里反倒是透着疏离和凉意。
提灯的女子又站回了南宫旻身后,一来一回悄无声息,要不是那盏灯,裴昭根本就不会注意到她的存在。
果然是人以群分啊。
高人的侍女,也是如此的非同一般。
裴昭还是尽力在找话,视线刚好落在南宫旻手中的书本上,问道:“先生看什么书?”
问出来裴昭就有点后悔了,今日才第一回见面,就打听别人这么多的事,一般人都会心生不豫。
可南宫旻不是一般人,他很自然地将手中的书本翻转过来,青色的书皮上只落了两个字:诊籍。
裴昭觉得这个本子有点熟悉。
“县主的病情记录诊籍,”南宫旻将书本放下,“明日不知县主是否方便,在下想看看县主的腿疾。”
裴昭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什么‘在下’‘在上’的,文绉绉的,听起来别扭极了。也别叫我县主了,我看你也不比我大多少,就叫我裴昭好了。”
“我方便的很,只是先生别对我这腿抱太大的希望,所有看过的太医和民间有名的大夫,都说治不好啦!”裴昭叹气一笑。
不等他回答,裴昭便唤阿田推她回汀兰院。
南宫旻唤住她,身后提灯女子走上前来将灯笼交到阿田手里。
“夜色迷蒙,还是提着灯才看得清路一些。”语罢,转过身收拾桌上的棋子。
裴昭觉得这个神医高人也并没有那么难相处,只是性子淡漠了一些罢了。
阿田接过灯笼,推着裴昭往原路返回。
看着主仆二人远去的身影渐渐消失不见,一直不发一言的女子,这才幽幽开口:“这裴二小姐,倒和传闻中有些不同。”
南宫旻将收好的棋盘拿在手上,掸掉了棋盘上沾上的一片叶子,面色隐于夜色中。
两人在原地站了半刻,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