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的气温天气一日暖似一日,融融春意渐上枝头,广渠门外的柳絮最早飘散,使得京师大街小巷,总是能寻到一缕柳絮的踪迹。而大运河的水位也明显上涨,就在这春去冬来的好日子里,南方也运来了今春的第一船钱粮。
而在这钱粮卸货入库的同时,运河码头,京台大营也早早点好了一千人集结于此。二十五条悬挂着钦差旗帜的船只一字排开,随着几声炮响,来传旨的太监便是站在点兵台,用他那极尖细的声音念着圣旨。
白振同范肃顺和李政和并排跪着,李政和乃是当今太后的叔叔,虽说只是一个二品资政大夫。但是他早年跟随李舒志征战江南时,是其身边最得力的助手之一,当年正是他率军力克苏州城,逆转了整个苏南战局的颓势。
宣旨完毕,三人先后领旨起身。李政和体态微胖,脸上虽已经有不少皱纹,可是却是精神的很,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他起身后花白的胡须就迎着风飘了起来,他笑容可掬的望向了身旁的白振:“白侯,此番可就要你多受劳累啦!”
白振立时恭敬一礼道:“李大人说笑了,江南地区还是李大人熟悉,恐怕这些日子还需要李大人多多关照!”
李政和笑了笑,负手而立平添了几分豪气:“光熟悉可不行,谁让当年咱只打到长江北岸呢?这江南的事,还是得范大夫多关照些。只可惜范大夫这种才能卓越之人,竟是未能当上礼部尚书,只能陪着我们去干这等苦差事啊!”
正尴尬的不知如何插话的范肃顺顿时脸便是一红,这差事本就是高廷烨推给他的,他至今也未曾想清楚这一出是为了什么,尤其是高廷烨还让他顺着李政和的意思,无论查出什么都如实上报。
“都是为国分忧,都一样的,都一样的!”范肃顺尬笑道。
李政和斜斜望了他一眼,并不多言便是直接朝着主船走去。
“白侯,此番我也不瞒你,太后的意思是让我能杀几个便是杀几个,能怎么着就怎么着。国库这些年亏损严重,这你也是知道的。如今北境、东南海防、西南防务,都需要银子。所以此次追缴,该抄家还是得抄家,白侯可得做好准备,免得有些没长眼睛的东西背后捅刀子!”
白振稍稍跟在后面,应和道:“李大人这话算是说到我心里去了,国库再这般亏损下去,恐国本都将动摇!所以这次无论怎么凶险,该争的本侯一定会争,只不过有些事情,咱们还是得商量着来办!毕竟操之过急也不行,还是稳字当头!当然,该杀的一个也不能放过!”
李政和点了点头,浅笑道:“老成谋国,白侯所言正是老成谋国啊!怎的?范大夫对此行就没有高见吗?”
范肃顺一拱手,笑呵呵的躬着身子道:“有李大人在,我就在一旁帮衬一二就行,若真是有那个不长眼的东西敢冲撞您,大可让我去收拾他!”
李政和冷哼了一声,便是快步上船而去。白振紧随其后,不多时船只便十分有序的缓缓扬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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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你即是想去送送爹,为何偏偏又不到码头去呢!”
离运河码头最近的山坡上,肖氏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望着船远去。
“你懂什么?”她哽咽了一下,“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不去当面送你爹,就是为了让他不至于太难断离舍。”
白昂驹微微叹了口气,在一旁扶着肖氏道:“娘,若是有电报机的话,估计您送都不会来送,毕竟那玩意千里传音于一瞬,如此爹每日做了些什么,娘都能立时就知道!”
肖氏擦了擦眼泪,“小混账,这个时候还拿这些糊涂话来消遣你娘!”
另一旁扶着的白曜臣不禁一笑,拍了拍肖氏的肩膀道:“好了,爹此番乃是为国效力,这也是躲不掉的。当今时局如此,爹又是极有能力之人,怎能继续行明哲保身之事!”
“哥说的没错,娘你也不必太担心,爹到了之后一定会立马来信的。咱们还是快些回家去吧!”
肖氏点了点头,在两个儿子的搀扶下便是往马车走去,“你们爹他难啊!先皇在世时,党争激烈,先皇刻意让你爹远离朝政中枢,你爹也就只能明哲保身。想想当年多少军侯良臣死于党争,就让咱家不得不感激先皇啊!今天你爹为朱家的天下去争一争,倒也是应该!”
“这么看来还真是皇恩浩荡啊!”白昂驹咯咯笑着,倒有几分打趣的意味。
肖氏不禁瞪了他一眼,缓步登上马车之后方道:“若非先皇的保全,咱们这些侯爵多少都难以再度入朝为官,当年是个什么情形你们是体会不到了。但是你们只要想一想如今,如今朝政仍旧混沌不堪,民间依旧是路有冻死骨,可就是这样,还有不少人认为这是中兴之期!”
说到这肖氏叹了口气,慈爱的望着两个儿子道:“曜臣、驹儿,娘这上半辈子是看着亡国之危走过来的,当年外夷入侵,内又有刁民起事,江南半壁涂炭。而朝廷中一群文官还在大搞党争,若非是先皇登基之后英明独断,恐这天下早已经覆灭。当年党争,各派互相攻讦,多少忠臣、奸臣,好人、坏人,都被先皇杀掉了。而当时只有一种人留下来了,你们知道是那种人吗?”
白昂驹浅浅一笑,“是咱家这种明哲保身的人?”
“不是!”肖氏叹息着笑了笑,“当时只留下能办事的人!也可以说留下了那些能永远政见都正确的人,也就是当官人说的,那种屁股永远都能坐在正确位置上的人。所以才有了李家和徐党,也才有了今天的朝局。娘虽说不懂这些,可也是看清楚了,先皇这么安排,也未尝不是为了彻底肃清吏治。”
“我明白娘的意思!”白曜臣凝目道,“李家和徐党虽然做了很多过分的事情,但是正是因为他们的存在,才真正收拾了当年文臣党争的乱局,且也稳住了东南半壁。”
“说的没错!”肖氏又是一叹,“所以说现在朝政如此,已经较之先皇时期清明了许多。而先皇留下了咱们几家侯爵和不少清流官员,就是为了当今皇上能彻底肃清朝政,重振朝纲!”
白昂驹在一旁静静的听着,倒也很意外肖氏会说这些,他微微凝神道:“先皇是个人物,只可惜死的太早,若是再给他几年的光阴,只怕又会是另一番光景!”
“先皇自是个人物,不过曜臣、驹儿!”肖氏眉睫方动,缓缓道:“为娘也不期望你们未来能有多大出息,但是你们千万要记住,如果将来一只脚踏进了朝堂,就必须一万个小心,你们要小心一辈子!至于冒险的事,你们爹会替你们做!如果可以,娘也更希望你们当个寻常人,因为无论忠奸善恶,有的时候就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马车徐徐走着,可以听见极为有节奏的马蹄声,白昂驹和白曜臣都沉默了一会,马车内就这般静悄悄的。
“那娘你觉得当今皇上会是另一个先皇吗?”白昂驹倏的问了句。
肖氏微微一惊,旋即便是陷入了沉思中,良久才摇了摇头道:“不,当今皇上比先皇还要厉害,要知道他本是出身偏门王爷,乃是小妾所生,早年该是饱受冷眼。可是偏偏上天让他当上了这个皇帝,这样的人注定是心思极重。且从大礼议一事就能看出,当今皇上不简单!”
“娘,我的意思是当今皇上会不会不问忠奸,只看屁股坐的位置对不对!”白昂驹追问道。
肖氏明眸中闪过一丝忧愁,“这个就只有天知道了!”
一旁的白曜臣气息微滞,他纠结了一二还是道:“历朝历代的英明之君,其实所为大抵不过如此!”
肖氏闭了闭眼,倒像是默然认同了这句话。
白昂驹也细想了一下,觉得也确实是如此,从秦始皇开始,这么多代帝王,史书往往只歌颂那些贤明的君主。可是翻开史书,又有多少贤明的君主没有杀一两个直臣,没有纵容一两个贪官?而这些贤明之君所看重的,也不过是皇权二字!所为的一切,也不过是为了保证这个皇权!
“娘,这些道理爹应该都懂!”白昂驹挑了挑眉,“但是爹更加明白,他是先皇留给当今皇上的一把利剑,爹明哲保身这些年,什么把柄都没有给人家落下。而身份又极为尊贵,重要的是爹不是一个没有才能的人。这样的人简直是最好的利剑,斩断徐嵩该是绰绰有余!皇恩浩荡,爹期望的不过是当今皇上不是庸主罢了!”
说到这白昂驹又是浅浅一笑道:“不过爹倒是真怕李太后!每次被叫进宫喝茶,爹都要吓出一身冷汗!”
肖氏也不由一笑,“你懂什么,当年李太后可是差点……哎,不提也罢!这李太后身后的李家本就和徐党不一样,京台大营二十五万精锐朝发夕至,若是把李家逼急了,少不了要闹出萧墙之祸。所以你们爹最怕的本就是李家,你没见这些日子他都是结交李家的人嘛!”
白曜臣和白昂驹都是一笑,此时马车已经渐渐行到了闹市。车帘外各种叫卖声渐渐清晰了起来,叫卖声中还夹杂着一些杂耍声。
“行了,你们也不用陪着娘了,难得两兄弟一起出来一趟,便一起去逛逛吧!”肖氏很合时宜的提议了一句。
白昂驹咧嘴一笑,摇头道:“不要,先送娘回家!”
肖氏笑着白了他一眼,“小混账,嘴上这么说,只怕是你的心思早就飞到那岚风楼里去了吧!放心,娘又不是老到连出行都要人伺候了,兄弟两赶紧去吧!”
白昂驹冲着白曜臣给了一个走的眼神,白曜臣微微笑了笑,恭敬道:“那娘小心些,叫马车慢点……”
话未说完,白曜臣便是被白昂驹拖走。
“诶,记得早些回家!”肖氏忙在后叮嘱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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