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定侯府,这似乎是非常寻常的一顿夜宴,无人说话、无人叹息、无人挑起话题,都只顾着吃着碗里的饭。但是就是这种不寻常的平静,令得正在吃饭的一家子人,都是有些不高兴。
白振自下朝回来之后,便是一头扎进了书房里,一直到吃饭时才出来。然后上桌便是说了一句:“过几天我便要去江南巡盐,估计要两个月才能回京师!”
正是这句话令得肖氏满脸不高兴,一直生着闷气吃着饭,似是在抱怨白振,这么大的事情事先居然不同她商量。而肖氏不高兴,全家人也就随着她的性子,都安安静静的吃着饭。
“爹,巡盐事务很繁琐吧?”打破沉默的是白曜臣,作为长子他觉得有必要关心一下即将远行的父亲。
白振微微颔首,扒了一口饭道:“盐税多年都没有厘清,景泰十年我朝盐税还是两千五百万两左右,待到永延元年,盐税就仅仅是八百多万两,虽说南方前些年乱了好几年,可也不至于减少这么多,所以说到底底下贪墨了至少一千多万两,还不包括私盐和滥发的盐引。盐税早就到了该整治的地步!”
白曜臣点了点头,继续吃着饭,一阵沉默之后他方道:“听说这盐税是徐家的命脉,每年徐家从盐税上就能拿到几百万两之巨,据说徐家这些年仅仅在安徽就购置了几十万亩良田。”
“没错,不单单是牵涉徐家,不少徐党官员都是靠此中饱私囊,所以盐税如果厘清了,至少可以追回不少银子。而且巡盐也是倒徐的先声!”白振望了望正在低头拨弄着饭的肖氏,“所以此事为父必须去!虽说可能会有一些危险。”
“不过这巡盐应该会带亲兵吧?”白昂驹也关切的问了一声,对于白振请命去巡盐,他心里也是有些吃惊的,毕竟此事他大可不必亲往,因为太后是一定找个得力心腹去,如此一来什么侯爵都也只是个陪衬。
白振淡淡一笑,“京台大营的兵,你说是不是亲兵?”
“那也好!至少京台大营的兵骁勇善战,由他们保护爹,可以放心!”白曜臣接言道。
白昂驹注意到了肖氏在一旁听的仔细,便轻松一笑道:“其实徐嵩病了这么久,地方那些依附他的官员早就惶恐不已了,只怕这次巡盐,爹要担心的是这些人的贿赂,毕竟花钱买条后路的事,不少官员还是会做的。”
“驹儿这话倒是说的没错!”白振也不由一笑,“若是真有人上门贿赂,倒是可以收下,一条后路还是可以给他们的,反正要算账也不急在一时!”
“那爹,是不是巡盐结束之后,倒徐时机便是成熟了?”白曜臣紧接着问。
白振凝神想了想,放下手中的筷子道:“只怕依旧是难,毕竟徐党根深蒂固,想要完完全全拔除,自是需要下一番功夫。不要以为倒徐是倒徐嵩一个人,真正难的不是让徐嵩下来,真正难的是将占据高位的徐党一派都给整治了,如此才能算是真正倒徐,否则贪墨这个累民的问题就永远都解决不了。也就违背了倒徐的初衷,倒徐不就是为了充盈国库、整肃吏治嘛!”
白曜臣和白昂驹都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行了,不说这个了,此番为父去江南,你们想要为父带点什么回来?”白振温和一笑,目光转向了肖氏。
白清芷立刻便是举起筷子道:“爹,女儿要苏州产的绸缎,要那种在日光下会一闪一闪的那种。上次见安阳郡主穿了一件那样的衣裳,女儿早就想要了!”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泛着光,小脸都激动的泛着微红,显是此事早已经憋在心里许久。
“好,爹一定把苏州织造局都搬回家!”白振笑的更欢了,目光却还是瞥向了肖氏。
肖氏忍不住也是扑哧一笑,望着白清芷道:“你个小丫头片子,人家安阳郡主那是正值出嫁的年龄,所以才穿的招摇些。你眼红什么?”
白清芷脸更加红了,“不是这样的!好多同我同龄的都是穿的那种,而我的衣服历来都是娘您给我挑的布料做的,娘挑的布料又总是按照娘您自己的喜好。娘你不知道,我现在一出门,我都觉得我是土包子!”
“哈哈……”白昂驹先笑出了声,在肖氏瞪他一眼之后便是又止住了笑意,然而白昂驹刚停下,白振又笑了出来,紧接着白曜臣朗声一笑,肖氏也忍不住了,一桌子人便是又都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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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方才我一直想要问一下您,这次巡盐您为何非要去啊?”
晚宴后,白振继续来到书房查阅盐税的卷宗,只刚刚坐下,白昂驹便是出现在了门口。
“为国分忧,本是臣子本分,说不上什么非去非不去。”白振望着他微笑道:“而且为父也早就想要去南边看一看了,听说那边的百姓这几年过的很苦,尤其是江浙一带前年遭了洪灾,还有外夷人在那边也没干什么好事!”
白昂驹一边走进书房,一边道:“只为了这些事?爹,你是不是还有其他事情要办?”
白振目光又落到了卷宗上,他长长叹了口气道:“江浙一带被徐党官员搞得乌烟瘴气,为父此番前去,主要的目的不是为了巡盐,最主要的目的就是看看那一带的民情。”
“爹是怕再有什么流民暴动吧?”白昂驹笑呵呵的凑到白振面前,一道阴影便是挡住了烛光。
白振目光闪动一下,很无奈的放下手中的卷宗,“为父什么时候做事需要向你禀报了?”
白昂驹摊了摊手,转身便走道:“行,那我去同娘说,就说……”
“回来!”
“诶!”白昂驹贱兮兮的又凑到了白振面前。
白振微微有些不耐烦,低声道:“是有一些事情要办!最重要的就是搜寻一些证据,还有就是考察那边的外夷商事,要去同英吉国打打交道!”
白昂驹静默了一会,微微颔首道:“这是皇上的意思?这考察外夷之事,爹您问我不就成了?再说威毅侯府就住着个西洋人,不,外夷人。”
白振冷哼一声,目光瞥向了白昂驹道:“这次要去打交道的可是能说的上话的人,其实还不是你这半年来抽疯,皇上知道外夷火器厉害,这次特意让我去见识一番,你知道若是真管用,皇上会让那支部队装备了吧?”
“辽东军?”白昂驹微微有些吃惊,“你是说那个苏定方愿意帮皇上喽?”
“那是!”白振脸上勾起一丝得意,“你也不看看是谁操手此事!”
白昂驹一笑,忙拱手道:“那就祝爹马到成功!不过既然如此,爹不妨再去看看什么火车轮船,那玩意更有用!”
“为什么啊?”
“因为如果咱们也有火车和轮船,半天之内就能让辽东军到京师城下!”白昂驹牛气哄哄道。
白振微微皱了皱眉,目光带着疑惑望着他,而白昂驹则是猛的点了几下头以表示肯定。
白振不由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行!行!行!我就去看一看。”
“得勒!既然如此,爹你记得给我弄一种叫做油画颜料的东西回来!”
“什么东西?”
白昂驹从袖中拿出一张纸,“就是这纸条上的东西,如果你见着了外夷人,将这纸条拿给他,他们就明白了!”
“哦!”白振接过瞅了瞅,只觉得这纸上如同一些蚯蚓在爬一般,便不自觉的怒道:“看看你,这字真是愈发没法看了!”然而等他抬头准备继续呵责时,白昂驹已经是小跑而去。
“哎呦!哥,你杵在这门口干嘛?”
“你跑这么快干嘛!”
一阵吵闹声传来,白振不禁眉开眼笑,又继续翻开卷宗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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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白振依旧如同往日一般去上朝,然而未等开朝,一个消息便已经在官员之中炸开。最早这个消息是从中散大夫郭子孝那里传出来的,因为他同太医院那边的几个官员交好,所以得知了徐府下人昨晚连夜去找了太医。
而经过他这么一打听,一个令人讶异的消息传来,那就是徐嵩中风了!连话都已经不能说了,整个身子只有几根手指还能动。也就是说一夜之间,徐嵩的病情恶化至此!
白振在讶异之余,也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味,他心中顿时便是忧愁了起来。他同几个侯爵立马私下约定,待会去徐府探病。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徐嵩此刻中风,也未免太巧了!
可偏偏就是这么巧,今日在朝堂之上,高廷烨竟是力荐范肃顺一同前往巡盐,并且除此之外,高廷烨还上书,表示厘清盐税事关国库充盈与否。他建议皇上追缴盐税的同时,重新制定新制,将盐税直接交由户部和内阁统管。
散朝后,白振二话不说随着几个侯爷便是快马加鞭来到徐嵩官邸,白振一马当先,不顾府邸前守门小厮的阻拦,直接便是闯了进去。
当他看见徐嵩微微睁着眼,嘴角口水直流时,他不禁也是一愣。
“徐阁老!听说你中风了,本侯来看看你!”白振面无表情的走到徐嵩面前行了个礼,徐嵩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哼哼的发着声音。
“这老小子真中风了?”宋佶有些不相信上前掐了徐嵩一把,徐嵩却也是一点反应没有。
怀远侯杵着拐杖来到徐嵩跟前,倏的掐了徐嵩大腿一把,徐嵩除了眨了眨眼之外,没有一点多余的神情。
一同赶来的四人都是疑惑的紧锁眉头,这个时候一个丫鬟端着碗热药走了进来,白振便趁势用暗劲撞了这个丫鬟一下,一碗药便是倒在了徐嵩手上,而徐嵩只是闭了闭眼睛,半点多余反应没有。
徐嵩的小妾和女儿也赶来,他们一边招待着来客,一边泪眼惺忪。看这样子是从昨晚哭到了现在,眼睛都肿的像个桃一般!
白振不敢有丝毫松懈,目光一直停留在徐嵩身上,如此吃过一盏茶之后,徐嵩也没有多余的动作。
四人同徐嵩小妾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一刻钟之后却是一股臭味袭来,徐嵩将屎尿拉在了身上!
白振等人不好在逗留,便是匆匆离开徐嵩府邸。
……
而白振回府之后,一个更加令他讶异的旨意传来,高廷烨特意来拜访,并且带来了皇上的旨意,告诉白振此次巡盐,发现所有徐家的烂账和案底,一概都留中不发!
这一夜白振失眠了,他躺在床上一直睁着眼,时而转过头去看看正在熟睡的肖氏。他一声不吭,连气息也是尽可能的温和。
留中不发?徐嵩中风?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似乎在告诉白振一个事实,那就是肃清吏治,在此时或许根本就做不到。
“睡吧!”正当他愁闷时,肖氏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胸前。
白振微微叹了口气,抓住这只手道:“睡不着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