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姐儿看着自己的娘亲挨了打,扑上去便紧紧抱住李家公子的手臂,哭喊道:“公子您行行好,都是甜儿的错,求求公子不要将火气撒在娘亲身上!”
这李家公子又哪里是个好相与的,送上门来的出气筒,不要白不要,拎起甜姐儿的后领便将她提了起来。只听“啪啪”两声,甜姐儿的脸颊瞬间泛了白,随后一片片的红晕蔓延开来。
这两记耳光打的响亮,不禁芸娘呆住了,甜姐儿也被吓得忘了哭出声,傻愣愣的看着李家公子。
李家公子见状,觉得甚是无趣,将手中的甜姐儿丢了下来。甜姐儿着地才觉着害怕,却只敢小声抽噎起来。
李家公子摆摆手,取了自己的外衫,便从后门出去了,至于银钱,更是半个子不见,嘴里还发出不大不小的声音,暗暗骂道:“真是晦气,公子我寻个欢做个乐,还带个拖油瓶,引人心烦!”
这时芸娘才敢走向甜姐儿,细细的看了甜姐儿的脸,见只是红肿,并无破损,便放下心来。随后想起要不是甜姐儿今日坏事,这李家公子被自己伺候的舒舒服服的,指不定能成为自己的常客哩。又想起如若不是甜姐儿,自己哪会沦落成今日这样,房里门可罗雀,周围的姐儿都明里暗里看自己笑话。想到此处,更是心中凄苦,狠狠地将甜姐儿推了一把,面上不无嫌弃,也不再看顾甜姐儿脸上的伤,自顾自的回了房里。
看热闹的姐儿名唤晚秋,她见状不禁撇了撇嘴,心中不屑。若不是芸娘一心想要攀高枝,哪有今日的下场,甜姐儿便是芸娘心中惩罚自己过错的替罪羔羊。
甜姐儿不过四岁年纪,又哪里懂得这些,只道自己又哪里惹了娘亲生气。小女孩儿叹口气,正准备去后院给芸娘准备今日的早膳,却不料被晚秋喊住了。
晚秋牵着甜姐儿的手到了自己房里,抬手从精致的妆奁里取了瓶药膏,细细的敷到甜姐儿的小脸蛋上,叹了口气:“真是苦命的丫头。”
甜姐儿睁大眼睛看着晚秋,稚声稚气道:“秋姨,我是哪里做的不好吗?“
晚秋苦笑道:“甜姐儿,你还小,有些道理不懂得。有的人存在那里,便阻了他人的路,碍了别人的眼。“
甜姐儿似懂非懂:“那我是阻了娘亲的路吗?她是我娘亲,虽然时常打我骂我,可她也生我养我,给我饭吃。“
甜姐儿顿了顿,小心道:“其实我也没有那么苦,总比品玉楼后巷的小乞子过得好些。”
晚秋登时有些笑不出来,这丫头虽然生在泥泞,却仍然心中存着光亮,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甜姐儿见晚秋再无话可说,朝晚秋低了低身子:“今日谢谢秋姨的药膏,甜儿已经不大疼痛了。眼看日上三竿了,甜儿也要去准备娘亲的早膳了。”
晚秋伏在桌上,似是十分疲惫的模样,挥了挥手,便做告别。
这品玉楼的姑娘也分三六九等,最红的花魁娘子是梨湘姑娘,琴棋书画无一不全,便是许多商户家小姐也比不上的。许多王公贵族求见已久,却难做梨湘姑娘的入幕之宾。梨湘姑娘不仅锦衣玉食,更是有三五个丫鬟使唤。
再者是当红的一些女史,如今的晚秋姑娘,羽凝姑娘,丝姗姑娘,如琪姑娘更是被称为品玉楼的四朵金花,这些姑娘每人也配有一个丫鬟照顾起居,如体己银子多些,也可以买上一个丫头服侍自己。这些红火的娘子才貌双全,多少公子都一掷千金,想要一亲芳泽。
比四朵金花稍逊的,便是普通的女史了,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若勤勉些,也不甚挑剔,自是能过得红红火火。有一两个相好常客,也不算亏了自己。
再者便是最低等的女史了,芸娘便是如此,想当年红火时,也是四朵金花中的翘楚。如今不仅色衰,更是带着个拖油瓶,终日饮酒买醉,浑浑噩噩度日。每日甚至要甜姐儿照顾她,可怜甜姐儿小小年纪,家务事却无一不精。除了个子不够难爬上灶台做饭外,其他诸事皆手到擒来。
今日早上闹了一出,晚秋又给甜姐儿上药耽误了些时辰,品玉楼的大厨房里已剩不下什么。甜姐儿见状,只能舀起剩下的稀粥,再盛些酱菜,装在小小的食盒里,带回了芸娘房里。
甜姐儿刚一进房,便被浓重的酒气熏到了,便又是芸娘借酒消愁。甜姐儿熟门熟路的将稀粥小菜放在桌上,扶起醉醺醺的芸娘,替她脱了鞋袜,芸娘歪歪的倒在了床上,脸上挂着泪,口中痴痴笑道:“付郎……付郎……唤了你这么多声……你可曾听到过?”甜姐儿早已习以为常,自顾自坐到台边,喝起了稀粥。
芸娘却不同往日,今日醉的尤为厉害,她斜斜的站了起来,挥手打翻了桌上的稀粥,温热的粥溅到甜姐儿脸上,甜姐儿的伤口不禁火辣辣的疼痛起来。更有细小的瓷片划过甜姐儿细嫩的脖颈,登时沁出一条细细的血线。
芸娘见状,笑得更为放肆:“付郎……这就是你的好女儿,看见了么?付郎付郎,我却不知是负心郎。你负了我,我却要你的女儿也不好过!”
甜姐儿此时再忍不住,发酒疯的芸娘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便是早晨,晚秋的那些言语她尚且不懂,如今却是体会的清晰明了。
她大声恨恨道:“你清醒一点!你要生下我是你自己的选择,没有人逼迫你。便是你所谓的付郎,我的亲爹,也只是软弱无能而已。你自己有了决断,却无法给失败的结果负责,把气撒在我身上,你算什么娘亲?”
芸娘愣住,仿佛酒醒了几分,眼中逐渐清明。
甜姐儿见状,便嚷的更大声了些:“我出身青楼楚馆,以为自己已是命苦到了极点,却不想我能摊上你这么个娘亲!自我生出来,除了给我吃喝,你还做过什么?你尽过作为娘亲应有的本分吗?”顿了顿又道:“你就该活在梦里,活在你能变成付家姨太太的梦里!“
怕是最后一句激怒了芸娘,芸娘眼中的清明逐渐消失,眼白处泛起了红色的血丝,她抬手卡住了甜姐儿的脖子,失控吼道:”你懂什么?你能明白什么?我是和付郎两情相悦!是付郎的父亲……不!是付郎的大娘子!是她拆散了我们!“
甜姐儿卡的难受,满脸通红,逐渐喘不过气来,喉头只能发出”嗬嗬“的呜咽声。芸娘见状,赶紧松开了手,紧紧抱住甜姐儿,口中低低的哭喊道:“甜姐儿乖,甜姐儿乖,你不要怪娘亲,娘亲也是没法子……”
随即便想到了今早被李公子扇的那两记耳光,一把将甜姐儿推在地上,转头倒在床上,用被子闷着头,再不言语。
甜姐儿躺在地上,逐渐恢复了人色。她眼睛愣愣的看着房顶那垂下来的花穗,也不起身来。
为什么有的人生来锦衣玉食,有的人生来命如草芥。
为什么有的人生来无忧无虑,有的人生来便是为了承受痛苦。
甜姐儿才四岁,这一刻却觉得无比疲累。这日复一日的满身伤痕,娘亲对自己时好时坏的精神折磨,不知能撑到几时,也不知几时是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