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再见到甜姐儿时,已是三天后了。甜姐儿脸上的掌痕已经好了大半,但细看还是留有一些红色印子。严重的是甜姐儿的脖子,上面有令人胆寒的淤青。
晚秋又叹口气,快步走到甜姐儿面前,只见甜姐儿的精神尚好,不禁心下微松,却愤愤道:“甜姐儿,芸娘对你……也太狠了。”
甜姐儿木木道:“秋姨,我如今是懂了,什么叫做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晚秋想安慰两句,张了张口,却不知能说什么。
甜姐儿又道:“可能是我前世做了太多孽,今世这么苦,皆是报应。”她顿了顿,仿佛是不甘心,小小的脸上露出坚毅的神色:“如果能给我机会,如果我有机会……我绝对不会像如今这般。”
晚秋心中一惊,随即又被浓浓的同情覆盖,她对甜姐儿道:“你要不……来我房里做丫头,虽也是下等人的活儿,却也比现在好过些。”
甜姐儿灰暗的眼神中逐渐升起一丝亮光,她想了想,随即亮光便如刹那的烟火,熄灭了。
“秋姨,我知道你体谅我,同情我,但我做了你的丫头,我娘便没人照顾了。我娘虽待我不好,但我也知,为人子女该当如何。”
甜姐儿声音逐渐哽咽:“秋姨,我虽然还小,但是我知道我有我该做的事。”
晚秋一时情急,口不择言道:“甜姐儿是懂事,可你娘呢?你知道为人子女该当如何,你娘可知为人父母该当如何?”
“为人父母该当如何轮不到你来教!”
甜姐儿听见声音,忍不住心中一颤,却不知芸娘何时出现在了这里。
芸娘脸色极差,几乎泛青,她大声嚷道:“晚秋啊晚秋,我真是瞎了眼,早些年以为你是个好相与的,还与你情同姐妹!一只钗儿都轮流戴,一块胭脂都一起用,没想到你是这种货色,不仅抢我客人,如今还抢起我女儿了?“
芸娘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有好事的姐儿都围了过来,想看上一出好戏。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你这么多年都在我背后嘲讽我,讥笑我。笑我留不住男人,笑我动了真情,笑我被二十两银子打发出来甚至不如一个乞子!你一个没生过孩子的人,凭什么说我为人父母有问题?“
芸娘见围着的人多了起来,神色逐渐癫狂,五官也逐渐扭曲。
“我知道你们都看不起我,可怜我芸娘虎落平阳被犬欺,大家都是靠男人吃饭的,谁瞧不起谁啊?晚秋是你们其中一个,又不是唯一的一个!你们一个个,全都人面兽心,有着娇俏的皮囊,有着腐坏的内心!”
晚秋见她越说越不像话,再也忍不住,冲上前去便给了她一个耳光,“啪“的一声极是清脆。打的芸娘一时愣住,口中的污言秽语也不禁停了下来。
晚秋气愤道:“这一巴掌是替甜姐儿打的!甜姐儿四岁年纪,每日要照顾烂醉如泥的娘,每日要做许多丫头才要做的粗活,你除了生了她给了她一口饭吃,你哪配做她母亲?“
芸娘反应过来,扑上来便要与晚秋撕打,但她常年醉酒,神智与视力哪敌的上晚秋,又是一记脆响,芸娘被晚秋掴在地上。
“这一巴掌是替我自己打的,你也说与我情同姐妹,当初你和付三公子的事,作为姐妹我劝了你多少回?你转头便去和付三公子说,晚秋要你怎的怎的。我晚秋里外不是人,为你好的话说了一箩筐,自己却变成个挑拨离间的罪人。你如今怨天尤人怪老天爷不眷顾你,你有没有想过你当初所作所为?你贪图富贵,我们品玉楼没有一个姐儿看不起你,这辈子咱们也就这样了,谁不想有个好出路?你过分在贪图富贵还要冠上一个真爱的名义,虚情假意给谁看啊。说难听点,品玉楼各位谁能挣干净钱?只有你一个人妄图立贞洁牌坊!“
芸娘伏在地上,气的全身发抖,大嚷道:“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随即扯过身边的甜姐儿,又哭又喊:“甜姐儿你告诉他们,你告诉他们,娘亲不是这样的人,娘亲对你很好的,娘亲还会给你买糖吃……”
甜姐儿苦笑了下,眼泪却不争气的留了下来,在场的姐儿哪一个又不是人精了?自是一早就看到了甜姐儿颈部的淤青。芸娘见甜姐儿流泪,发狠道:“你哭哭哭个屁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娘亲虐待你了!娘亲怀胎十月才生下你,受尽白眼苦楚,你毫不感恩,哭给外人看,胳膊肘儿往外拐,我看你也是个小婊子玩意儿,随了你爹,是个白眼狼!”
“我宁可你没有生下我……”
“你说什么?”
甜姐儿用袖子擦了擦眼睛,仿佛是下定了决心:“我说,我宁可你没有生下我,宁可我没有你这个娘亲!”
“我最为子女,绝对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却处处寻我错处,将不如意都归结在我自己身上。你打我,骂我,我也认了。我心中敬你爱你,因为你是我的娘亲,刚刚秋姨问我要不要做她丫头,我也是断然拒绝,就怕你日日醉酒不清醒,难以照顾好自己。我处处为你考虑为你打量,而你呢?”
“我不是婊子,我这辈子都不会和你一样,我此生一定以你为戒,再也不要活成你这模样!”
甜姐儿个子虽小,声音却极有穿透力。一时各位姐儿都愣住了,氛围正当僵硬之际,却见一个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夫人袅袅娜娜的走了过来,自是裘妈妈来了。
芸娘被甜姐儿的一番话怼的哑口无言,正愁没有台阶下,眼见裘妈妈来了,“扑”地跪倒裘妈妈的脚下。
“裘妈妈,你可要替妾身做做主,晚秋这个姑娘,她要抢妾身的女儿啊!妾身被付郎所负,此生无依,就只有这个女儿了啊!“
裘妈妈瞪大了眼睛,仿佛听见了这世界上最令人震惊的笑话。
“芸娘,你莫要与我玩笑了,你不是已在三个月前将她卖身与我了吗?”裘妈妈伸手往怀里掏了掏,掏出一张纸来,上面娟秀的笔记正是芸娘所书。
“你前些日子没酒喝,又嚷道无人进门,无生意可做,就将甜姐儿抵给了我。这才三个月,我看你是醉酒发昏,失去了记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