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内心,即求生,也求死,我们既追逐光明,也追逐黑暗,我们既渴望爱,有时候却又近乎自毁地浪掷手中的爱,人的心中好像一直有一片荒芜的夜地,留给那个幽暗又寂寞的自我,”——弗洛伊德
地处温带季风气候的滨城,三月依旧有从西伯利亚吹来的寒流。北风在夜里磕磕绊绊地从高楼与高楼之间钻过,刮蹭着墙壁,发出海浪一般的呜咽,可惜在这其中剔除了浪花拍击沙滩的美妙回响。
今天带错领带了……南方懊悔地回想着,忘记昨天晨会主管说的领带要换成冷色的了,还带着冬季年前上班时候的那条暖色,恰巧被不经常现身的大行长看见,批评了一顿。
哎……从小学开始就是这样,听话老实的南方几乎不犯错,如果哪次偶尔忘记写作业,那么那天老师一定会检查。相反,平常不写作业的调皮的同学却提前抄好了……
他一边替自己感到委屈,一边听着风声闭上眼睛。
当南方感觉不到风的时候……
他站在房顶,歪着头,看着这个熟悉的世界。
从来没有如此地审视过这个地方——人群作为生物生存的场所。从不舍昼夜的辉煌地标,到垃圾桶里腐烂的奶油蛋糕;从坐上电梯几秒钟就能到达的摩天大厦,到挂着辣椒被雨水舔舐的破旧平房;从捕杀动物缝制的几万包包,到舍不得洗刷的残羹汤勺……
他第一次觉得人类这个物种十分愚蠢。
在满足了生存和繁衍的需求之后,异想天开地在抱团的社会模型里加入了名叫“成功”的因素。变成了狼人的南方,觉得十分好笑。
人们忙忙碌碌拼尽全力地活着是为了什么?
人终将会死,国家也会衰败灭亡,甚至世界也会迎来末日——地球和太阳早晚有一天都会消失,尽管人类可能先活不到那一天。
天上黄红色的月亮好像变大了一点。
他从三十层的高楼一跃而下,坠落带来的重力加速度让他心跳加速,体液分泌,瞳孔扩张,可他毫不担心自己会因此受到任何伤害。
千家万户的各色灯光从方形窗户格子里透出来,像薄荷酒里漂浮的冰块,又变成游戏机里的像素,哒哒哒哒。
几百米间的景象与他飞速地逆行而过。
他透过表象,解构了物质之间的存在形式,看到了本质,又将他们重组。
他稳稳地降落在了地面,本能地微屈双膝,尽管之后发现,这并没有必要。在这个世界里,他是无敌的,不死的,领主。
明亮的地方看得很清楚,招摇的牌子里每一枚LED灯;灰暗的地方需要费点力,视觉遗像使他不确定到底是浅蓝还是粉红;黑色的地方完全看不见……
要看见东西,就需要光。我们都知道,光是具有一定频率和波长的电磁辐射,可见光是电磁波谱中人眼可以感知的部分,大概需要它的波长在400~760nm之间。
可是,我们看不见的东西,就不存在么?
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你的五指依然存在。那你怎么就确定,你的身后不会一直存在些什么呢。
南方仰着头,环视着这片在夜里依然多姿多彩的世界。出他之外,别无他物。
我们辨别物体的颜色,是因为它的表面反射了不同波长的光线,我们将其一一命名,然后再把人工制造的东西涂上可以反射不同光线的油漆。
可是那真的是物体本质的颜色么?
狗子能看见的颜色不如我们那么丰富,我们装扮的五颜六色的家,在它们只有棕色、蓝色和绿色。各种饱和度的棕色、蓝色和绿色。如果狗子能制造工具,那么它们的工具也只有这三种颜色。
人类能看到的颜色多一些,不过当两个颜色色差十分接近的时候,我们无法分辨出这两个颜色。但是它们依然是两种颜色。
我们无法创造出我们看不见的颜色。
如果我们像鸟类一样可以看见紫外线,或者像蛇一样可以显示热成像,那么世界,就完全不一样了。
所以我们是因为生理构造的局限,整个人类社会统一的默认了这个局限,我们去定义地球上所有的事物,整个人类自娱自乐地玩得不亦乐乎。
如果,有比人类更高阶的存在,那祂们看我们,一定会觉得莫名其妙,甚至觉得滑稽可笑,像我们看家里的宠物狗一样,充满怜悯。
南方快速地奔跑着,弓着身子,双腿一蹬,高高跃起,落在距离地面有五十多米的一户居民窗外的空调外挂上。
他忽然有些好奇,然后做了一个在现实世界里想都没有想过的举动——拉了一下面前的窗户。
窗户开了,无声地,顺场地,滑动。
他探出手,拨开轻薄的窗帘,跳入房中。
看起来是一间卧室,大概是四五十岁的人住的样子。看这蹭掉了漆的暗红色实木家具、铺的平平整整的印花床单和被罩,不再光洁的地板,蒙着蕾丝花布的床头柜……这户人家并不富有,也并不贫穷。
这是一个U字形的房子,他走出卧室,客厅很小。
另一端还是一个卧室,有一扇门大概是卫生间,旁边的墙上,挂着一张长方形的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条纹布单子。
他伸手,撩开布的一角,后面是镜子。
被遮挡住的镜子。
就在这一角,镜子里,他身后,突然亮起一双眼睛!
红色的双眸,镶嵌在黑色的毛里。
恐惧,瞬间攫取了他的心跳。
汗毛炸起,窜入屋内,直奔窗台,拉开窗户。
要逃离这间房子,不然……
他能感觉到身后有毛茸茸的东西将要抓住自己的脚踝。
在最后一刻,他跳了出去。不敢回头,急忙落地。
这个世界,不再安全了。在他见识到恐惧之后。
南方猛地睁开眼,天亮了,闹钟还没响,手机屏幕显示——4:44。
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身心还陷在梦里带来的恐惧,久久无法自拔。
那个怪物,大部分的身躯都埋没在阴影里,是不可描述的,但同时,又是无比熟悉的。这种熟悉的感觉,就好像是你的影子,你不去注意把它遗忘,可它一直都在。
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种恐惧,躲在阴影里觊觎着你的灵魂。在你某天冷不丁地转身的时候,跟你四目相对。
或者在你睡觉的时候,趴在床底,仰视着你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指,它把毛绒绒的爪子靠近你的手,却不接触上。
恐惧是头上的铡刀,只在落下之前才最可怕。
“哎……”他叹了口气,搓搓灰扑扑的有点干燥的脸,自言自语,“还得去上班。”
梦境中的可怕可以淡忘,现实里的问题总得面对。
等我准备好了就辞职,他想。去年也是这么想的。
辞职以后,不管干什么,总归可以休息一阵子。
旅旅游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