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统计学家会说:在数以百万计的幽灵传说里,需要百分之几的故事是真的,才能说明幽灵的存在?答案是:只需要一个故事是真的。”
白小白睁开眼睛,肚子咕噜咕噜地酸疼。
昏黄的灯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寝室。
他又梦到父亲了,那个一直留在心里的人,样子却逐渐变得像深夜的路灯一样让人瞧不清楚。伸出手,什么也抓不到,除了永远不会被暖气烘热的上铺的栏杆。
他半眯着眼,轻手轻脚地从上铺爬下来,趿上拖鞋,蹭到走廊。白小白他们住的宿舍,是学校里为数不多的老楼,还有两栋,一栋是面朝着学校正门的行政楼,另一栋是从他们宿舍望出去,在操场对侧的体育馆。
三栋建筑呈品字形排列,是二战时期苏联人在这块地上建造的,一直保存到了今天,连走廊灯罩的中央还留有一枚小小的红色五角星。后来学校慢慢发展壮大成了全国知名的理工类大学,扩建了校园和众多新楼,这三栋楼也成了历史纪念。
午夜的风从楼梯口永远也关不严的窗缝里钻进,没有多少人回来的这栋老楼略带阴气。
走廊是L形,一层共用一处洗手间。洗手间也是很老式的,从正门进去,是一个几平方米的小房间,水泥地、瓷砖墙,还有两条不太长的水槽,水槽上有七八个水龙头,供学生们洗漱。有刷干净的小白鞋、忘记带走的牙缸牙刷,还有体育生泡了好几天也没洗的白袜和内裤。
小房间侧面,开着一个小门——本该是有门的,但是在被三番五次地踹坏了之后,学校索性也不装了,只挂上半截白色的帘子。帘子后面是更小的房间,这一层楼的公共厕所,一共就只有四个蹲位。蹲坑与蹲坑之间是水泥砌的墙,半人高,敞着口,没有门。
白小白蹲下以后,下沉着自己的尾部,放松括约肌,然后他突然想到二师兄给他讲的厕所魔鬼。
二师兄说,如果你深夜去蹲坑,当你凝望下水道的时候,下水道也在凝望着你,而且说不定里面还能伸出一只白手。
虽然他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但还是忍不住低头朝下面看去——果然什么都没有。
但是就在他把头抬起来的时候,他赫然发现,自己脑袋的影子旁边多了一个圆形的影子!
一身冷汗。
他在床上惊坐起。
昏黄的灯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寝室。原来刚刚的那个是梦。
有人说,当人醒来以后,唯一能记得的梦,只能是没做完的。而在做完的梦里,几乎没有能记得起来的。
白小白心有余悸地回忆着刚刚没做完的那个梦,虽然在梦里,他没有抬头去确认,但是他可以肯定,梦里自己的脑袋顶上,多出来了一个什么东西。
他望向二师兄的床铺,熟睡的人呼吸平稳又沉重。
阳台晾着衣服,影子一排低垂着。
走廊的灯光被门上贴着海报的窗口挡住,他想喝一点水,或许会对平复心情有所帮助。轻手轻脚地从上铺爬下来,趿上拖鞋,借着些许的微光在桌子上找到了水壶——饮水机因为煮火锅已经坏掉了。
他打开自己的杯盖,里面还有一点残留,对上热水正好可以喝。
他拿起水杯,余光又撇到衣服的影子,不知怎么的有点介意。
喝完水,放下水杯,在爬上床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低垂的影子——有一件衣服的领口处多出来了一个圆形的阴影!像钻出的一个脑袋。
他头皮一阵阵发麻。
听到了不知从哪传出来的细微的声音。
猛地睁开眼睛。
白小白躺在床上大口地呼吸着空气,不知道是火车还是轮船的汽笛声悠远传来。
他找不到自己的眼镜了,看东西不是很清楚,不过凭着感觉,他知道在那个位置的那样东西是什么。他想找手机,没有找到。
是不是落在下面的桌子上了?
他想看一眼时间,他不知道梦里时间流逝是不是和现实里一样。他有的时候,睡着以后觉得熬过了很漫长的时间,醒来才发现,不过一个多小时;有的时候做了很开心的梦,却被天亮的闹钟打断,尽管感觉才过了没一会儿。
他抓着床铺边的围栏,探出身子,垂下头去桌子上找手机,没有。
手机呢?
他抬起身子。
对面没回来的室友的床铺上一个黑影正襟危坐地盯着他。
他浑身一颤,想惊呼,没抓稳,跌了下去。
失重感让他惊醒。
梦越来越短了。
影子变得完整。
而且逐渐靠近。
我现在,还在做梦么?真实感,让他不敢去怀疑,他忽然想到了一幅漫画——我怎么样确定抱着狗的我不是躺在精神病院里抱着一堆衣服?
他起身,下床,走到窗台边,想起收到的那条手机短信——“你会被梦魇找到的。”
他当时没有理会那条短信,可是现在,恶作剧般的消息一语成谶。
我真的去了福利院么?
白小白拉开阳台的门,架子上的衣服普通不过。
或许这从头就是一场梦?
他走向栏杆。
那我从这跳下去,梦就能醒了吧?
天上有一些触手般的雾气,遮住了月亮。
他抓住栏杆,抬上一条腿。
“白小白!”二师兄大吼,跳下床,撞开桌子,衣架哗啦啦摔倒,他猛地一把抓住欲要翻下去的白小白,将他薅下来。“你特么的疯了啊!”
白小白皱紧眉头:“二师兄。”眼睛回过神。
“卧槽你吓死我了,不知道你还梦游啊!你这要是跳下去咋整?啊!”二师兄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肩膀。
“我怎么判断,现在不是做梦?”
二师兄一愣。
“我掐你一下,”二师兄想了想说,“你觉得疼么?”
白小白感觉到了疼,点点头,“可是,是谁判定感知到疼痛就是真实?很多时候梦中也会感觉到疼,很多时候现实中也感觉不到疼,疼痛不过是大脑发出的信号。眼睛看不到的东西我们大脑错误地会发出信号是幻视、耳朵听不到的东西大脑错误地发出信号是幻听,机体所有的感觉都有可能是幻觉……我们永远都无法直接认识这个世界,只要人类的大脑还在。”
“我觉得,你能逻辑这么清晰就一定不是在做梦。”二师兄觉得现在有必要纠正过来白小白的错误观点,万一……就糟糕了。
“逻辑?不过是建立在环境规则之上的认知。现实有现实的逻辑,梦里有梦里的逻辑……”
“我们去敲隔壁的门!我们去问问他们现在是不是在做梦!”二师兄急了。
“如果我梦里的人想存在的时间更久,他们就不会告诉我这是在做梦。”白小白反驳道,“而且这种方法很危险,万一周围的人联合起来骗我是在做梦,那我走在大街上便不会躲避来往的车辆”
“那你要怎么办!!!这根本就是一个悖论啊!!”二师兄有些抓狂,“对了,陀螺!我们转陀螺!盗梦空间里……”
“盗梦空间里那个陀螺最后根本没有停下来……他最后的大团圆不过是一场梦。”
“你到底梦见了什么!”二师兄轻声问道。
白小白忽然惊恐地环顾四周,“我梦见了会动的影子。”
“你瞧,你已经能判断出来梦了。”二师兄调皮地说。
“那,难道我要一直活在期待影子出现而又害怕影子出现的惊恐里么?那根有被害妄想症的神经病有什么区别?”
“我给你查查,怎么判断……”二师兄拿出手机,白小白看到他在谷歌里输入“如何判断是不是在做梦”这几个字,然后跳出来好多结果,白小白凑过去,跟着他一条一条地看。
忽然他长舒一口气。
“二师兄,谢谢你。我知道了。”
“你知道啥了?”
“是阅读……梦里,没有办法阅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