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朗躲开彭德海的凝视,他清楚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拉长了尾音:“死了……吗?”
看着他那装模作样的表情,李灵枫恨不得拿起桌上的瓷杯砸在他脸上,空调温度开的很低,她身上冷得难受。
她一直都觉得会有奇迹发生,现在被沈朗亲口说了出来,仅存的一点希望也没了,她像个迷路的旅人,站在复杂的分叉口,不知道应该选择哪条路才能继续走下去。
“还是沈公子的茶叶好,有茶味,比我们公安厅的好喝多了,改天您要不要去我们那边喝喝茶?”他说着茶叶,但眼睛却一直盯着沈朗。
“彭局长说笑了,去公安局喝茶我还没那么大本事。”沈朗想给彭德海添茶,手碰倒旁边的盖碗,盖子滑下来磕上石质茶海,一声脆响碎成了两半。
“碎碎平安。”沈朗笑着捡起碎片,把整个盖碗都扔进了旁边的垃圾篓里。
李灵枫冷笑着,她很喜欢看他这副窘样,沈朗自以为躲在幕后就能决定别人的生死,觉得这个世界就他一个聪明人,所有人都看不穿他的伪装,但撕掉他父亲的这层外衣,他不过就是个精致的垃圾,又怎么会是彭德海的对手?
“沈公子,紧张了?”
“没有,没有,彭局长说笑了,我怎么会紧张?我这块茶海就是这样,已经磕坏我好几个杯子了,但没办法,我还挺喜欢它的,只能这么将就着用着。”他站起来给彭德海续上了茶。
“原来是这样……那你认识王小安?”
沈朗故作坦荡的看着彭德海,眼神满是疑惑:“谁是王小安?”
“就是你打伤的那个保安,你真不认识?“
“不认识。”
“那这样吧,虽然失踪的事情目前可能还查不到沈公子你身上,但之前打架斗殴的医药费你不是要给人赔偿?要不你跟我回去走个程序?”
“别啊,我赔,那时候是我一时冲动,现在想想下手也确实太重了一些。”
“那就现在结算吧。”
沈朗皱了皱眉,笑着从身上拿出一个支票本,“需要赔偿多少?”
彭德海看她,但她不想计较这些事情,于是摇头,让彭德海自己作主。
“我听说是脑震荡?又要缝针,还丢了工作,三万块钱不算多吧?”
“合情合理。”
沈朗在本子上快速写好,撕下来递给彭德海,彭德海指了指李灵枫,他又满脸奸笑着递到李灵枫面前,她很不情愿的接到手里,看也不看的扔进了自己的手袋。
走出公寓大楼,外面的阳光正是朝阳的最后一刻,有家小吃店正在现做章鱼小丸子,门前站满了等食的客人,雨后初晴的空气里有种青草的味道,她深深呼吸了几口,终于赶走了肺里那股恶心的甜腻。
两个人的车都停在露天车位,他们一起朝停车位走去。
“你为什么让他拿三万块钱?”
彭德海笑了笑:“你没做父母不知道,我这是替他父母要的,他们那边独生子女要多一些,家里没了一个就等于是没了指望,这点钱不算多,但也是沈朗应该要拿出来的。”
“你也觉得是他指使的了?”
“没错。”
“那我希望你能早点找到证据。”
“放心吧,李小姐,我是站在你这边的……”彭德海打开警车车门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这让李灵枫有些奇怪。
“杨爱国是关键人证,我下午要去现场亲自指挥,我要提醒你一句,上次我们遇到的那个东西,它还没有消失,或许还徘徊在你周围,你不要因为王小安让它钻了空子……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知道了,有什么进展希望您能告诉我,我的助理我已经让她休息了。”
“知道了,保持联络。”
蓝白相间的警车驶出生活广场的大门,李灵枫远远看了它一眼也钻进了自己的跑车,中午吃过饭后,她要去参加曹教授的告别仪式。
市殡仪馆在广南东郊,附近没有什么要道,所以哪怕是白天也很安静,中国人对死亡天生带有一种恐惧,没有什么大事不会靠近这种地方。
但她在离殡仪馆不到八百米的地方竟然看到了一个在建楼盘,白色的围墙上印着“构建广南高端住宅”的字样,工人在绿色防护网内忙碌,还未建成的楼宇背后是殡仪馆清晰烟囱。
在修远集团的压制下,外来房企在广南只能拿到这样的边角地块。
李灵枫驶入殡仪馆大门,门口的榕树有几只鸽子,扇动着翅膀噗噗的飞到了更隐蔽的地方。
从车里刚走出来,她便听到一声女人的嘶喊,穿透平缓的哀乐,让她悚然一惊,按指示找准位置以后,李灵枫捧着一束饱满的绣球菊排队进入礼堂,曹弘文的遗体躺在冰棺里,告别仪式完成后就会被工作人员火化。
她排在后面看着冰棺,曹弘文穿着深蓝色中山装,身上盖着一床棉被,看起来与那天见面时没有区别,队伍最前面的老人正拉着冰棺旁边一个黑衣女人的手说话。
她猜测她或许是曹教授的女儿,小的时候她们曾经见过几次,后来分别两地便没有了联系,她留着短发,个子很高,背挺得很直,看起来很有英气。
等轮到了李灵枫,她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这种永久缺失的伤痛现在就在她的心底,言语的安慰只是不会设身处地的徒劳。
在劣质音响播放的哀乐声中,她情不自禁的流下眼泪,女人有些意外,主动和她握手又帮她擦擦了眼睛,反过来安慰了她。
敬献鲜花以后,她坐到梯形礼堂的最后一排,曹教授有些老朋友从北京赶了过来,这些人都是李灵枫想要拜访的考古界大拿,但现在她提不起这些兴致,只是看着他们在发言台上回忆与曹教授的风光往事。
她在人群中看到王开济,他与身边的几个老头聊得火热,对方是中央考古队的退休人员。
追悼会结束以后,按照广南的风俗,曹教授的女儿要大喊一声,然后工作人员才会过来把遗体送入焚化炉。
她喊得意外的嘹亮,好似在送父亲前往另外一个战场,曹教授的遗像在鲜花当中笑呵呵的看着她,工作人员进来把冰棺推出了纪念堂。
曹叔叔要走了,不知道父亲知不知道,也不知道他又会作何感想。
王开济往后看到了她,对她招手让她过去,李灵枫过去以后他把她领到曹玉面前——她刚刚想起她的名字。
“曹玉,见见你妹妹。”
曹玉歪头打量了她一眼,眼睛里是欢喜的。“原来是你,变化好大啊。”
“曹伯伯的事情,我真的非常不好意思,如果不是我曹伯伯也不会出事……”
“都过去了……我想老爷子也不希望我们有什么不和睦,我记得小的时候你完全不像现在这么文静,真是女大十八变。”
王开济笑着点头:“对头,像个姐姐的样,老曹真是后继有人,你们姐妹聊聊,我年纪大了,送完老曹最后一程,我也要回去了,人老了就看不了这个。”
曹玉安慰了王开济几句,两个人目送他离开,她把李灵枫拉到角落,小声说道:“你们遇到的事情,警方已经告诉我了,你不必太过自责。”
“那你打算怎么办?就这样算了吗?”
“还能怎么办?找那种东西可比大海捞针难多了,不过我这里有条线索,你应该会感兴趣。”
“这些天我整理老爷子的遗物,发现有本笔记被他拿了出来,而且位置很新,可能就是他出事之前拿出来的。”
她强迫自己记下曹玉的话,虽然她现在很乱,但或许曹玉的话会带给她一些新的转机。
她要为王小安报仇,那个怪物身上也有一笔血债。
“那是当年老爷子着手陈家坪遗迹挖掘工作时候的日记,里面提到过一件不存在的文物,老头子说遗迹的地宫保存完好,但他们整体挖开的时候还是发现了一个盗洞,但并没有出现文物丢失或者破坏的情况,但老头子个人认为,祭祀区少了一件东西,挖掘出来的文物缺乏整体性,有缺失的一块,他自己管它叫——陈家坪001号。”
“什么时候的盗洞?”
“年代太久远了,判断不出来,我觉得你要是真想搞懂那件东西,你或许应该去卖主那边问一问,或许能有一些别的收获,如果陈家坪001号真是你手里的那件东西,或许你能搞懂为什么那个怪物想要。”
“你说的对,等这边事情告一段落了,我马上飞去英国了解清楚。”
曹玉点点头,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上面印的是——先秦考古研究所。
“有事情打这个电话。”
李灵枫收好名片看着她离开纪念堂,她还要去收取父亲的骨灰,成年人的痛苦都藏在心里,没有难过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