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灵枫在这间咖啡馆已经等了半个小时，这间咖啡馆对她而言唯一特别的地方就在于——楼上就是沈朗的住所。
周一的上午总是清闲的，十多张桌子现在只坐了几个人，服务员在鸡翅木的水台后面碾碎咖啡豆，水汽一直翻腾到天花板，满屋都是咖啡温热的焦香。
但她觉得喝起来，味道一般。
她一直看着一对年轻的恋人，坐下以后他们一直在热烈的讨论着什么，女孩提前穿着夏装，露出白皙的肌肤，看起来非常有活力。
她喝了一口咖啡。
王小安已经失踪了四天，警方通知她的那天，一整天她都在天旋地转中度过，她就像轮盘里的那颗小球，一直转来转去，终于抽中了最不想抽到的那个数字，她给自己重新上了锁，唯一的钥匙很可能已经彻底弄丢了。
彭德海走了进来，银光闪闪的警服特别亮眼，他左右看了看马上找到了李灵枫，她没有坐在靠窗的位置，而是坐在一根立柱下面的座位，这不是什么好位置，座位有空余的时候不会有人坐在这里。
彭德海坐下后，服务员拿着水牌过来询问，彭德海要了一杯热可可。
“听说你明天要去王小安老家善后？”
“对，明天早上的飞机，下午还要参加曹教授的追悼会。”
彭德海欲言又止，可能是担心她会生气。
“按我们的经验，王小安可能已经不在了，虽然附近市县还没有发现失踪人口，但绑匪也没有提出要求，毁尸灭迹的可能性会比较大……你要有所准备。”说完之后他满怀深意的看了李灵枫一眼。
“我让你过来，也是因为我想过这样的原因。”
“你是说沈朗？”
“就是他。”
彭德海从口袋拿出黑皮封面的迷你笔记本，上面烫金印着官方的纪念年限，他稍微翻了几下，里面密密麻麻的写了很多东西，他选中一页让李灵枫看。
“我去过蚁巢，这里有相关人员的笔录，你可以看看。”
他把笔记推到李灵枫面前，笔迹非常工整。
“王小安被沈朗打过，虽然之后也有一些涉黑动作，但现在没有直接证据证明这件事情就是沈朗的指使。”
“但我清楚就是他干的，这是我的直觉。”
“但我们不能因为直觉就抓人。”彭德海看着她：“我也知道这件事很有可能就是沈朗在幕后操作，但办案要讲证据，目前的证据链，沈朗作为从犯的条件都没有，我同情王小安，但这就是现实。”
“就是说坏人可以为所欲为，好人就需要讲证据道德吗？”
热可可上来了，年轻的女服务员对彭德海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两个人暂时停止了谈话，等她端着托盘走开，才默契的继续。
新鲜的热可可有着柔和的香味，彭德海摸了摸杯子，觉得太烫又把它放到了一边。
“现在就是如此，伤害总是要比保护容易，我们目前正在跨省追捕杨爱国，根据杨天宇透露出的情况，杨爱国有重大嫌疑，至于是不是他做的，还要靠审讯。”
“这和我想的差不多……”李灵枫叹气，她最近几天没有办法睡着，早上照镜子的时候眼袋从来没有现在这么难看过。“他离职的时候和包楚楚大吵了一架，还说要报复博物馆，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让他去伤害王小安，这让我觉得特别不值得。”
“这其实并不奇怪。”
“怎么讲？”
“嗯……”彭德海抿了一口热可可，“这玩意儿还不错，改天带我女儿也来喝一杯。”他看气氛融洽了不少，稍稍开起了玩笑。
“李小姐，您觉得10万块多吗？”
“不多。”
“50万呢？”
李灵枫摇头。
“那100万呢？”
“也还好。”
“这就是你的世界，但对大多数人讲100万已经是一笔巨款，我们侦破的凶杀案，80%的涉案金额都不到20万，你理解了吗？几十万在您看来不过是个包包或者一件衣服首饰，但在有些人看来，它就值一条人命，广南也是有黑市的，这不是什么稀奇事，想要铤而走险的人大有人在。”
彭德海的话并不是危言耸听，所以她沉默了，她靠在椅子上，枕着背后冰凉的立柱，彭德海默默的喝着可可。
良久以后她才说道：“我总觉得王小安应该平安无事，我最近做梦都会梦到他，他好像有些惊慌，但一直对我说——我没死，我还活着……你觉得有可能吗？”
彭德海叹了口气：“吉人自有天相。”
“今天我们的同事已经进入杨爱国的活动范围了，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们打算在明天夜里进村实施抓捕，我推断他是第一次作案，所以审讯的时候他必然会说出事实。”
他敲着桌子，发出噔噔的声音，“但杨爱国的破绽太多了，我怀疑他只是某些人故意推出来的替死鬼。”彭德海指了指头顶。
“走吧，一起去会会他，至于我的直觉到底准不准，我相信您有自己的意见。”
彭德海收好笔记，脸上露出一个男人才懂的笑容，“他花名在外，我刚好还没跟他打过交道。”
咖啡馆右手边就是这栋高端公寓的大堂，一个穿黑色西服的工作人员坐在大理石砌成的台面后边，看到他们推门进来直接按了电梯赶紧走了过来，刚想开口就被彭德海一个眼神吓到一边。
电梯到了一楼，李灵枫让他刷了上行卡，沈朗住在这栋公寓的最顶层。
到了顶层电梯门打开，走进去就是他的客厅，这一层的墙壁完全被打通，所以看起来一览无遗，沈朗用的是现代风格的装潢，在客厅甚至能看到玻璃浴室里的白色浴缸。
房间里有种腻人的香气，像玫瑰又像是麝香，全都一股脑的随着吸气附着在鼻腔，让她作呕。
沈朗看到他们没有起身，只是在摆弄茶具。
“这不是灵枫吗？欢迎，这位是？”
“彭德海，市公安局副局长。”彭德海与他握手，他比沈朗高出不少，沈朗只好站了起来。
“啊，幸会幸会，我跟你们局长很熟，他办事很有分寸，听说最近快高升了对吧？”
“局长有没有分寸我不知道，但他的办事能力有目共睹，破获的几个大案都牵扯出不少内容，有些案子到现在都还在查呢。”
彭德海在他对面坐好，笑着看着这个年轻人。
沈朗看向李灵枫：“这么兴师动众？”
“我手下有个保安，就是上次在酒吧被你打的那个，他失踪了，警方想知道跟你有关系没有。”李灵枫冷笑。
“能有什么关系？”沈朗故作夸张，然后笑着在他们面前摆好茶水。“人失踪了就去查怎么失踪的，查我有什么用？我这几天都在忙工作，难不成还会绑架他？”
李灵枫不再看他，她不想跟他说话，也不想待在这里，更不想喝他的茶，这里的一切都让她恶心。
“李小姐的意思是让我们警方多了解一些背景，沈公子，失踪的事情可能跟你没关系，但打架斗殴可有你的责任，真要追究起来也不是一件小事，我建议你还是配合一下。”
“一定一定，肯定配合。”他往后半躺在沙发上翘起脚。
彭德海拿出笔记，写好时间，他看上去并没有什么情绪，可能是因为做这一行的原因，什么人都打过交道。
“那么第一个问题，有人说你扬言要买王小安的一只手，有没有这回事？”
沈朗赶紧摆手：“没有的事，我那都是气话，怎么还有人当真了呢，我要他一只手做什么？摆在家里看着吗？江湖人嘛，说话江湖味道重了一些，彭局长你千万不要当真，我可是尊法守纪的好公民。”
“那第二个问题，五月二十号的那天晚上你在哪里？”
“在酒吧，那天晚上的雨实在太大了，我就一直在兰桂坊没走，到早上四点雨小了一些，才回来。”
“有证人吗？”
“太多了，我带过去的朋友，兰桂坊的老板跟酒保都可以作证，我也算那边的常客，他们不会没有印象。”
“那王小安死了吗？”
“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