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鬼道:“那便收了你做小鬼。”双手一振,凉风登起,头顶上方鬼语窃窃,越来越响,越来越急。正是龙少数次听到的那鬼语,落雁峰后山,望天门上空,还有此来的途中,只要那鬼语一起,心神便再也宁定不下来。
那鬼语似充满了魔意,只怕连续听个几天,即便是人不疯那也得七窍流血而死。老者吓破了胆,险些坐在地上,忙道:“小先生,你……你快走吧,别管我。”
龙少突然听他喊自己“小先生”,那是极其敬重的了。心中一振,想无论如何,也得救他离开这里。估摸着与二人的距离,两丈有余,想来世界上除了移形换影,再无任何术式能突然欺身。
奴婆道:“找死!”长袖拂出一股劲风。
龙少初时只道是寻常气劲,轻松避过。待风至老者面门,才陡然醒悟,想起大手册中有一术式,名“风针”,所携真力针极细,威力虽不大,却能影响中术者的感官。似有似无的青风扑过,老者浑身一颤,似衣裤里进了冰水,登时冷透骨髓。身子一软,栽倒在地。
奴婆见龙少身子轻捷,极欲打中他,早做了断。又拂出两袖劲风,道:“甭管你是哪里的弟子,总会栽在我二人手上。”
龙少不敢怠慢,接连闪躲,因修习过隐刃,那风中之针已能慢慢瞧见,细如发丝,略呈青色。如刺入奇经八脉,行气必然紊乱,那时眼耳口鼻舌可都不是滋味了。
黑罗刹双肘捶下,两臂肌肉鼓起,身上似有气劲环绕。忽听空中一声呻吟,极惨极苦。急忙仰头,却什么也没瞧见,才醒悟是鬼语。这时才见黑罗刹身上,伏着一只似有似无的长舌恶鬼。身形一丈来高,面目狰狞,仿佛随时要吞噬了眼前的少年。
老者恍惚瞧了一眼,登时吓得“啊啊”大叫,又跌滚在地。龙少也感呼吸困难,难道世界上真的有鬼么?
黑罗刹粗声道:“小子,开窍了么?”
龙少骇然地摇摇头。
黑罗刹道:“你若拜入我门,我便留你一命。”
龙少又摇摇头,忽然觉得自己要死了。恶鬼当前,老者生命垂危,如何还能活着?
黑罗刹大怒,他身上所伏恶鬼身子压下,长舌灵活地卷来。龙少顿觉凉风袭体,心中极想闪避,可双脚竟麻木僵硬,全然无法挪动。心中一震:必是中了风针。随即身体冰冷,那长舌已卷住了他的腰腹。
这一刹那,他顿觉脑中轰鸣,空中的鬼语瞬间大了几倍,好似身在地狱。视野模模糊糊,看出去尽是施刑的恶鬼。即便闭上双眼,也能看到恶鬼们狞笑的面目。
他的身子不断抽搐,像发了癫痫。
难怪高鄂死前会那般恐惧!难怪大师兄和二师兄都会死在这二人的手里!他本能地想要尖叫,喉咙却似被冰封住了,一点声息也发不出。
奴婆站到他的身前,低头凑近他的脸。
龙少便见地狱似的一片血腥中,露出一张苍白衰老的女人脸来。她的双眼极其冷淡,脸上满是纵横交织的皱纹。多么丑陋恶心的脸啊!
一定是幻觉。
龙少竭力抬起手掌来,想狠狠地咬自己一口。奴婆轻轻拿住他的手腕,道:“绝望了吧?本是一个未出师的小子,究竟何德何能,能让无常也追着不放?”
龙少只觉得手掌好似有千斤重,无论如何抬不起来。只好竭力低头,张嘴朝自己的胳膊咬去。
奴婆“哼”了一声,伸出右手食指抵住他的额头,道:“任你是谁,中了神教的独门秘术,那也和行尸走肉无异。”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红唇向他嘴上吻去。
龙少一眨眼,又见到了血腥中那张苍白衰老的脸,心中一阵阵地恶心。想到那老者适才的遭遇,若被红唇吻上,多半要受尽折磨。忙用尽全身之力,啐她一口,精神恍恍惚惚地道:“老妖婆,丑八怪,滚开一些。”
奴婆最恨别人说她“丑”,那话仿佛一柄利剑,刺得她的内心一阵阵地痛。登时怒不可遏,掌中聚起一团青色火焰来,就待朝他脑门拍下。
座狼见主人遇袭,立时怒嗥一声,扑向奴婆的身子。奴婆本来没将它放在眼里,更没想到它会突然扑来,只觉得双肩一痛,身子立时倒摔而出。座狼回过身来,张嘴咬住龙少的胳膊,将他的身子拉往坡后。
它的利齿咬入龙少的胳膊,痛楚使他登时清醒过来。将好难得聚起的一点真力,尽数灌注于咽喉,和着狼嗥之声,冲天大喊。
黑罗刹和奴婆只觉心神一震,劲力四散,卷住龙少腰身的长舌立时消失。他精神一振,连发七八枚隐刃,去得无形无声,分袭黑罗刹和奴婆的上中下三路。
二人眼神极好,一见龙少拂手,便知必有暗器,虽没瞧见隐刃,却都一起闪身躲到了一棵空心榕后。树干中空,隐刃穿透薄薄的树壳,立时传来嗵嗵的响声。龙少趁机抱起老者的身子,放到狼大爷的背上,轻拍狼屁股。
狼大爷极通人性,登时撒开四肢,屁股着火似的窜了出去。
龙少回想起适才濒死的那一幕幕,心中犹觉得侥幸。想现在以一对二,不宜恋战,心道:“改日再寻机会来杀他们。”使出一步追魂,一掠两丈远。
只是一呼吸间的背对,心中的不安感便陡然强烈了数倍。不禁回头,只见黑罗刹和奴婆已站在斜坡顶上,冷冰冰地瞧着他,那种居高临下的气势,俨然已将猎物围堵在了角落里。
黑罗刹淡然道:“还想逃?”
奴婆道:“给你吓着了吧。”
龙少的双眼死死地盯住黑罗刹和奴婆,道:“秘术已用,还有什么高招?”
黑罗刹见那座狼已跑出四五丈的距离,有这少年拦着,实已不可追。不禁沉声道:“对付你,法子多的是。”双臂一振,身上又浮起那只似有似无的长舌鬼来。鬼面狰狞,鬼身四周都透着无尽的寒意。
龙少不禁退了一步,忽觉得手背一阵冰寒的痛,抬手一瞧,原来伤口处流出来的血已结了冰。忽听黑罗刹道:“你若怕了,便跪下磕几个响头,我便只砍你一条腿,可以免受诸般痛苦。”
龙少一口怒气到了嗓子眼,又硬生生地收了回去,沉声道:“去你娘的。”已算冷静的了,想黑罗刹和奴婆居高临下,有心理上略胜一筹的优势,可得先扳回一城。当即大喝一声,气冲斗牛,头顶上的枝叶便不住的来回颤动。
黑罗刹和奴婆只觉得脑子又是一晕,险些摔下坡来。心中惊疑不定,这人的声音为何这么古怪?忽地一震,不禁想到了恶名远扬的罗天飒,据江湖传言,声音也具有莫大的魔力,难道是同一种?
龙少虽瞧不见黑罗刹的脸色,可奴婆面上的惊疑却瞧得一清二楚,心中稍稍镇定,扬声道:“你们敢打落雁峰的念头,难道没听说过云中鹤的大名?”
奴婆满脸地不耐烦,尖声道:“他不早死了?还想拿他吓唬我们?”
龙少怒道:“云中鹤唯一的秘传弟子,便是区区在下。说不得,要你二人去地府向他老人家请安。”
黑罗刹冷哼一声,好似听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事,说道:“看来不单要烧,还要烧得极尽手段,让你生不如死,然后再挫骨扬灰。”
龙少又觉得气势上,心理上弱了一成,怒道:“到时候可别求饶!”
黑罗刹脸色一沉,冷声道:“雷劈不死,难道用火还烧不死么?”
龙少道:“雷也劈不死,火也烧不着,我正是要取你二人狗命的天煞星。”黑罗刹双眉微皱,白布圈起来的双眼里满是狠辣。奴婆脸色大变,道:“天要你死,你却偷生,注定是渎神之人,神教可容不得。”
龙少道:“天要村民活,你这小鬼却杀了他们,难道不是渎神之人?”
奴婆大喝一声,长袖低垂,身上淡青色的恶鬼闪现,长发瀑布一般,拖地的便有一丈余长。丝丝炸起,仿若有灵性的生物,针一般齐齐指向龙少,忽地刺来。
那发丝虽若有若无,一晃眼便似没了,但是龙少修习过隐刃术,双眼早已变得比刀锋还利,一根根的瞧得极是清楚。想这鬼神术当真厉害,若非经年苦修,断难将真术操控到如此地步。寻常修真人士便要化出数十根能灵动攻击的发丝也极其不易,何况是这样的上千之数?
忙使一式天外飞仙,身子拔地避开。与此同时,黑罗刹的长舌鬼也已压过来,长舌灵巧迅捷,迅速卷向他的腰身。
若被那长舌卷中,再无狼大爷相助,必然死路一条。他的双脚刚刚落地,又使出一步追魂,掠出两丈远去。七八枚隐刃蓄足劲势连环打出,砍在那长舌鬼头脸四肢上。本以为能打得那鬼真力四散,哪知却径直穿透,如中无物。
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脑中轰的一声,意识到若是无法攻击长发鬼,长舌鬼却可以如意地攻击,那么自己便已先立于必败之地了。
忽地想到大手册中有一术式,名虚魂,乃是鬼神术一类术中最常见的术。言此术藕断丝连,似幻非幻。对敌时可保持痛楚,以免陷入幻觉。想来黑罗刹所使之术与此相类。当即捡起一枚石子来,塞入兽皮靴中。石子硌脚,使出移形换影时,简直痛入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