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岛之后,周途事无巨细将船上发生的事汇报给离经岛主,公孙呓舟当下就下令,将那晚船上所有人关押起来一一审问。
包括负责采办的林深姑娘,以及负责伙食的厨子,都没有列外放过。
临近荆衷儿生辰的前一天,离经岛的密牢里传出噩耗,这群水手的副队长畏罪自杀......
死讯一经传出,便有嘴碎者嚼着舌根:“我早就看他不对劲,果然是个叛徒。”
“谁说不是呢,岛主待我们不薄,他却做出这种勾当。”
如此尔尔......
眼下又有诸事要忙,这件事就这么算是不了了之了。
荆衷儿生辰那天公孙呓舟设了晚宴,开宴前竟还有焰火烟花看,盛放漫天,绚烂夺目,映的整片海岛都明晃晃的。
在冷寂漆黑的海域忽然有喧嚣欢腾一片,遗世独立,有如仙境。
以前在老岛主身边伺候着现在改做染坊的张大娘挑了几匹珍藏的料子,用彩绳系着提给了公孙呓舟,笑得合不拢嘴:“岛上好些年没这么热闹了,这会儿倒是有点外面过年的意思。”
公孙呓舟温柔地接过去,道:“大娘快入座吧,小辈们过生辰却要叨扰了你们。”
张大娘爽快得哈哈一笑:“要不是岛主照应着,我们这些半截子入土的都找不到安生养老的地方了。”
酒坊的孙大娘也提了好酒来凑热闹,见到张大娘,两人欢心的唠起了家常。
“咱们姑娘过了今天也就十七了,是个大姑娘了。”
“是啊,咱们可是看着姑娘长大的。刚来时就觉得生得俊俏,转眼这就出落成仙女儿似的了,老身年轻时候也是跟着老岛主见过不少好看的闺女,却都没咱们姑娘落落大方。”张大娘也接话。
张大娘是个大咧的性子,什么东西从她口中夸出来都跟天上才有似的,她说的话自然是夸张了很多。
荆衷儿立在公孙呓舟身侧,听的是面红耳赤的,忙求助地看了周途一眼。
周途会意,款款上前问两位大娘的安,却没想到张大娘看到周途话头一转:“光顾着说姑娘了,咱们的公子何尝不是个倜傥好模样。如今也都二十一了吧,该让你师父操操心,物色个好媳妇了!”
周途一愣,没想到引火上身,只得和荆衷儿面面相觑,谁都不愿再开口当靶子了。
这些小动作收在都公孙呓舟眼里,她好笑的看着徒儿们的反应,任张大娘多说了一会,才开口将张大娘劝回了座位。
说是晚宴,其实也就是岛上的众人分好些桌子在一起吃大锅饭,酒足饭饱以后就开始各自分散着玩。
平时和荆衷儿要好的小药童拿着盒子过来送礼物,有的是编了束花环,有的是给荆衷儿画了像,都是十分纯粹孩子气的东西,看得公孙呓舟一阵阵欢心。
公孙呓舟一向不是个喜欢铺张的人,往年衷儿和周途的生辰都没怎么过,今年这样庆祝实属反常。荆衷儿终于得了空,跑过来问:“舟姨,也不是过整岁,为何要这么铺张?”
公孙呓舟笑说:“你看大家多开心,都是借了你的福。”
荆衷儿当然一想就知道这是个推脱,晚宴结束后舟姨应该会将她留下说些真正要说的事,她如是想。
也没再问,她回头一看,林深自己孤零零坐在草地,没有跟药童们去玩。
好不容易热闹一回,她便跑开去找林深,离经岛上就只有林深是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子,自然也就说得上话一些。
林深见一袭大红花绣在身上地荆衷儿向自己跑来,调侃道:“很好看,以后都穿着吧。”
荆衷儿撇了撇嘴,挤着林深坐下。
她这身自然不是她想穿的,而是张大娘十分热情得给她套上的,说是专门为了她生辰做了半个月!
“你要是喜欢,我立马就去跟张大娘说。”荆衷儿驳回。
林深急急摇了摇头,露出一个敬而远之的表情:“我就是一朽枯木,可无福消受身上长出花儿来。”
远处和药童们闹够了地小黄狗看见林深,摇着尾巴疾疾向林深扑了过来,林深从身上摸出包着肉干的黄纸,嗔骂道:“你这只贪吃狗。”
小黄狗正吃着,突然抬头饶有敌意地朝着两个少女身后吠了两声,荆衷儿与林深齐齐转身,周途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身后。
“衷儿,师父喊你。”
荆衷儿了然应了一声,站起来拍掉身上沾的草屑,对林深笑笑:“你先玩,我过去了。”
林深摆了摆手,便回头继续喂小黄吃食。
周途后脚跟着衷儿要走,突然想起了那晚少女手臂上深深的一道淌血的口子,停住了脚步,问:“林深姑娘的伤好点了么?”
林深背影一僵,没有回头。
见她也不做理会,周途便悻悻走了。
良久林深才闷闷道:“早好了,不劳费心。”
却等了许久再没人声,林深微微扭头侧目,见身后早已空无一人。
宴上的岛民们差不多也都散了,公孙呓舟回到八角楼里,将周途带回来的乐兮剑打开看了又看。那曾是她的佩剑,陪她游过名山大川,饮过奸恶之血,有过年少朦胧。若不是万般无奈,这把剑现在还应该握在她手中烨烨生辉。
她将剑取出交到荆衷儿手上说:“看看可还喜欢?”
荆衷儿虽心里早有准备,知道舟姨背着她准备了礼物,却没想到是乐兮剑。
这把剑曾在舟姨手中享誉江湖,她不止一次的听娘亲讲过,是如何削铁如泥,是如何漂亮别致,是如何灵气逼人,但都闻名不如一见。
荆衷儿仔细接过,触手清润冰凉,剑柄上的刀刻凹槽里,朱砂勾的是她熟悉的图案,她刚入岛时江少侠带过来的小剑上面也是这个图案。
荆衷儿道:“多谢舟姨!”
公孙呓舟郑重说:“这把剑既交付与你,其中道理,你可懂?”
荆衷儿跟着点头:“懂的。”
公孙呓舟转头对周途说:“想必该说的,尘兵谷主也都跟你说了,你日后转达给衷儿就行,我便不必多言了。”
周途颔首应下。
公孙呓舟又问:“他身体怎么样了?”
周途如实回答:“谷主说一直在服师父您开的药,不肯让我诊断,但......我觉得不太好。”
公孙呓舟若有所思点点头,几不可查地轻叹了一声。
她转身从案上拿起一页信,递给二人:“这封信,你们都看看吧。”
正是尘兵谷主交于周途带回的那封,信上写的是武林盟现任的程盟主之诸多事宜。
武林盟对尘兵谷是有人情在的,如果武林盟真的出了问题,那将牵扯的无辜甚多,尘兵谷与离经岛断不能坐视不管。
但又怕劳师动众打草惊蛇,万望选出合适的小辈前去暗访。
荆衷儿细细看完,清澈黑亮的眸子闪烁着期翼,小心试探道:“舟姨身边的几位小姨都是江湖上大有名头的,暗访之事确实不妥,不如就让我去如何?”
当然她是藏着私心的,她入岛六年,爹爹杳无音讯,当初让人送出去的信又原封不动的送了回来。
凝姨传信说荆昌身处军营不方便书信往来,但一切平安不用挂念,最近从凝姨那里又听传信,说荆昌此时正在岳州附近。
公孙呓舟显然正有此意,但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她想要像儿时一样摸摸荆衷儿的脑袋时,发现荆衷儿的个头却早跟自己无二了,公孙呓舟怔怔抬手,亲昵喃喃:“转眼间你都这么高了......”
继而交代道:“尘兵谷也会派人去,你和途儿同去与他们汇合,但切记江湖凶险,凡事多留心。”
“是,舟姨放心!”
呓舟仍是担心,又仔细叮嘱周途:“衷儿毕竟没见识过世事险恶,凡事你要多操心些。”
“是,途儿明白。”
公孙呓舟又反复叮嘱了许多其他事宜,她总是如此,温柔地操心着一切她能想到的事。直到天色已经很晚,才将荆衷儿和周途放回,又站在门口目送了许久。
周途与荆衷儿心里都是期待能出岛的,毕竟他们都有想念至极的人。
回住处的路上,荆衷儿忍不住笑出了声:“周游走时曾放言说他学成归来时,我定不是他的对手。这次我们出岛,要是能见到他,一定要与他比试一番。”
周途倒是对荆衷儿有信心的,不过想到林叔的话,便说:“你可要当心了,我在临安遇到了镖局的林叔,他说弟弟近年来也是大有长进的。”
荆衷儿骄傲得挑眉:“那再好不过,我还怕一出手周游就抵挡不住了呢。”
周途跟在荆衷儿后面,背手看着只有私下才会显露出傲慢神色的丫头,也打从心里欣慰。不禁感叹到底还是意气风发的年龄,任凭在长辈前装得多乖巧听话,骨子里也是有顽性的。
离经岛年龄相仿的女孩就只有荆衷儿和林深,周途倒是希望荆衷儿能像林深那样任性刁蛮一点,更像一个被宠爱的少女该有的样子。
说起来林深......自从那日回到岛上,林深就再也没牵着小黄来纠缠过他,倒是变得沉默了许多......
走到荆衷儿的房间门口,荆衷儿道了声好梦。
周途叫住了她:“你等一会,有东西给你。”
荆衷儿与周途的住处是挨着得院落,说着周途便小跑进了自己的院子,一番等待又听得脚步声回来,周途手上多了两样东西。
周途先是将一个黄纸包递给荆衷儿,道:“我路过临安时,见这家铺子里做的点心精致好看,味道也不错,就给你带了些,当做是生辰礼。”
荆衷儿甜甜一笑:“有劳周途哥哥费心啦。”
六年的朝夕相处,早已经让周途与荆衷儿像亲兄妹一般无二,周游离去之后,周途对他的兄长之情,全都灌注在了弟弟最好的朋友身上。
周途又把一个鼓囊的信封交给她,正是江谈笑托他给的那个。
“这是什么?”荆衷儿问。
周途问:“你还记得江少侠吗?就是我们入岛那天一起吃过晚饭的。”
荆衷儿当然记得,是那个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在她面前的少年,笑嘻嘻露着虎牙跟她比惨,在她最脆弱得时候撑了她一把。
荆衷儿点点头,欣喜:“这个是他托你送我的?”
“看你二人的反应,倒像是旧识,不像是只见过一面的样子。”周途侃道。
荆衷儿眨了眨眼,抿嘴一笑,说:“这就是另一番事了,只不过我答应了要保密。”
周途像是猜测到了什么,亲昵地笑笑:“你啊,以为瞒得了师爷爷吗?”
荆衷儿一愣,不可置信的拧起了眉头。
......
十月下旬已经是要渐渐入冬得季节了,离经岛不比陆地,一到夜间涨潮海风吹的更是凛冽。
荆衷儿回屋后关好了门窗,又抱起早已烧热乎地手炉,才将远方来的信封打开。
滑落出来的是一枚剑佩,乳白剔透的珠子坠着朱红穗子,与乐兮剑的白玉剑柄里透着朱色图腾的颜色十分相配。
珠子圆润光滑,是顶好的质地,像夜明珠一般,无需任何雕饰便清雅夺目。
小女儿家见到好看得事物自然十分欣喜,荆衷儿立即将它戴在乐兮剑上试了试,果真十分般配别致,给乐兮剑更添了分俏丽。
本以为信封里就只装了剑佩了,荆衷儿习惯性将空的信封收置平时存放信笺的木盒中,不料却又滑出一张纸。
纸上的字迹苍劲俊逸,内容却逗人哭笑不得......
上面写着——
配此剑佩,打败周游,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