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之见院子里多了盆不知名的花,便开口问道“这花长得周正,是谁买回来的,眼光真是好。”如音已是着了家,正洗完了澡出来,听得靖之问便接了话“是我去静心庵讨来的,我见孟家花也种得多,想着送给伯母养着也是好的。”孟母在那头已是要准备歇下了,听着如音说要送花给她养,自是高兴,又闻这花是如音大老远特地去静心庵求来的,更是喜上眉梢,对她也是十分满意。
孟母上去歇下后,靖之蹲下看着这小盆花。
花朵洁白,芳香淡淡的带着甜“这是什么花?”如音弯下腰也看着花“这是晚香玉,也就是夜来香了。我小字就是按着这花名来取的,叫做晚玉。”“晚玉?”靖之笑道“真是好听,念出口便是温婉可人的,能让人想起美好的东西。”如音被他夸得有些羞“谬赞,不敢当,不敢当。”
靖之起身看着天“我爹以前尚在家的时候,夜里会和我妈一起去散步,有时候就会采些野花回来。妈会把爹带回来的花好好地插在青花瓷瓶里用清水养着,这是他们俩特有的风景和习惯。”靖之转头看向如音“自我爹走后,妈也不爱出门了。她只是开始喜欢上种些花,她曾对我说过,那青花瓷瓶里的花都养不长,她想要四季都能看到的花,所以只能费些功夫多侍弄点花在这空荡荡的院里。睹物思人,可睹物也最为伤人。”靖之道“我心疼我妈,她不容易。”
如音看着他,靖之的情绪都是写在脸上的,他难受得紧。
如音道“我小的时候调皮,父亲和母亲就会一起收拾我。不过他们一个是用教训,一个是用道理。父亲虽是个慈父,但一旦我犯了错,他还是不会留余地,该罚还是罚。而母亲便是唠唠叨叨,谆谆教诲不知疲倦。有一回我将好几本父亲书房里珍藏的古书拿来把玩,不小心摔了一跤,书全都湿了,还沾了泥。父亲气的话都说不出,扬言要打我的手。母亲一个劲儿的护着我,他们两个人在院子里为我的事讲得不可开交。说得累了,两个人就把我喊我去叫我扇风,一会又叫我搬两个凳子出去,一会又叫我拿些瓜果出去。”如音笑得合不上嘴“最后母亲睡着了,父亲就把母亲抱近房里休息,让我自己去玩。”如音道“他们啊,有时候就是这样,让人好气又好笑。可是他们还是那么心悦彼此,每每想到这些,总让我想起古时候那些酸溜溜的诗人吟诵的情爱。果真还是有这般美好的东西,虽有时候让人痛苦,但它会留下存在过的痕迹。”如音打了个哈欠“时候不早了,早些歇着去罢,靖之。”
靖之看着身边随意而令人舒服的姑娘,笑出声来“你原是个有心人。”
如音不置可否的耸耸肩,转身上楼。“那你有没有想过会有那么一个人,也给你这样的美好?”靖之追问。如音回头看着他,她笑得很浅,但是动人“自然是想过的。”
靖之看着她的笑,心底里有些慨叹。这是个多么明媚的女子,谁若是有缘能娶了她,那是有了天大的福分。
沪城的天气还是时好时坏,有时候都分不清到底什么时候会下雨。晴天也会纷纷扬扬落雨,阴日也会洋洋洒洒落雨,可是连着阴天不下雨也是有时。
如音在孟家渐渐适应,她逐渐能睡些时辰,看来还是安下心了。孟母待她一如既往的好,岚之也是日日姐姐唤得勤。靖之待她也是好的,不过他原本也就是多思的人,待人接物事无巨细。
出彩虹时候她正洗了衣服,天气晴朗。
远远见了南边山头云里七彩的亮着光晕,是一道明晃晃的彩虹。她看得高兴,是有些时候没见这样美得肆意的东西了。她洗了一家子的衣服,正晾晒完,挺直了身子捶着腰。门口闯进个人,她吓了一跳。定睛一看,那来人竟是沈臻。
沈臻看了是她,拉着她就往楼上走,边走边问“靖之房间在哪?”沈臻力气大,她被拽得生疼“左转第二间就是。”
沈臻连忙开了门,火急火燎的问“你知不知道他的怀表放在哪?”如音被问蒙了“什么怀表?我没见过啊。”沈臻有些急,他四下翻着靖之的东西。
“对了,枕头柜!”如音想起来“他有个放东西的枕头柜!”
沈臻听了连忙上前去枕头柜拉开抽屉。
那怀表果然在里面放着,沈臻连忙拿了起来。
“你跟我去一趟。”沈臻不由分说拉着如音一阵疾走,这么个阵仗吓得她大气都不敢出。
好不容易到了门口停着的车上,沈臻方才解释道“这怀表原是于先生当礼物送给靖之的。”沈臻喘着气“今日有个宴会,那于先生的女儿拉着靖之不让他走,非说这怀表是送给他做定亲物的,让靖之当着宴会上那么多人的面承认要娶了她。”车开出去很快,沈臻解释道“那宴会总司令也在,这总司令是于家至交。他说要为靖之与于小姐主持公道,但他实则是在帮靖之脱身。总司令让靖之把那怀表还给于小姐,便了了这事。”
沈臻摇头道“奈何靖之将怀表放在家中没有随身携带,只好让我帮忙回来取。”
如音听后这才明白过来“这于小姐怎的会这般胡闹,那怀表明摆着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件礼,怎的就成了她口中说的定情信物?”沈臻苦笑“于小姐本是追求过靖之的,靖之不放她在心上,不曾想今日被她给摆了一道。”如音挑眉“原是这般,”她还是有事不解“那你找了怀表也便罢了,怎的要拉着我一同去?”
沈臻坐直看着她“那位主持公道的总司令和我向来不合,我若是这么直接上去帮了靖之,恐怕会使总司令见了心情不爽,万一改口不保靖之了,那未免因小失大,得不偿失。”
如音思索片刻“你的意思,让我去给靖之送怀表。那我以什么身份?”如音担忧靖之,可是自己毕竟没有到过那样的场合,万一有个什么差池,那可不是什么好事。沈臻转头看向如音“我和靖之的意思,以防谁又问及你的身份,你最好偷偷地进去。”如音抬眼看着他。
宴会不算盛大,但集结了政商军界的许多人物,实属戒备森严。
这宴会选在富春江畔,是处富丽堂皇的地方,据说是个美国人开的地方,建筑都尽不是中式的。靖之在后花园端着酒杯,低着头看着草地。
他没想到那个于宛然会这么大胆,在这么个人多口杂的宴会中竟然还敢当众给他摆一道。
于宛然左右算个曾经追求过他的富家小姐,他从前对这些莺莺燕燕是毫不在意的。今日这位于小姐的举止不仅没有让靖之对他影响深刻,反倒是让靖之更加厌恶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达官贵人家千金了。她们起初只是写信,大不了就在一些地方拦着他对他讲话,或是让自家家里人来央求他去做客。靖之厌烦的是这些官小姐富千金的目中无人,自以为是,看中他的皮囊便趋之若鹜,丝毫没有姑娘家该有的样子。这样的姑娘中,这位于小姐于宛然最为行事大胆。
她也最遭靖之生厌。
当初于宛然的父亲给靖之怀表的时候说的可是好听,说他明白自己的女儿给靖之带来了诸多的困扰与不便,希望靖之能看在他的面子上原谅于宛然的不懂事,希望在场面上彼此不要生分,都还算是朋友。靖之从来也不是那样心狠的人,他原以为这于先生是真心诚意认识到自家女儿给他带来了不便,回到家中会好好严加管教。没曾想,今日不查,竟闹出这样的事端来。
于宛然远远地就看到了他,他那时候正在和司令说话。她上前就是拉着靖之的胳膊不撒手,惹得他心烦。言说什么靖之已经是收下了她家里送出来的怀表,这怀表乃是定情之物。靖之气得话都说不清楚,只有一个劲的隐忍。毕竟还是有君子风度的,于宛然没有姑娘家的样子,他可不能不绅士。但没曾想这于宛然得寸进尺,大有把事情闹大的意思,大吵大闹让靖之实在是头疼。最终还是司令领头让他脱身,他连忙借口如厕让沈臻回一趟孟家帮他把这坏事的怀表带来。
沈臻是个沉着的人,他想到自己与司令不合,所以和靖之商量不然让如音帮帮这个忙。
靖之正心烦,眼前递过来他装有怀表的黑色小包,他抬头,对上如音的眼睛“你拿了就快回宴会去,我是偷摸着进来的!”如音喘着气。
“哟,这是谁啊,孟先生?”靖之刚拿着那小包,身后传来个女声,如音吓得一个激灵。本来她就是翻墙进的后花园,原本把东西拿给靖之自己就得赶紧出去和沈臻碰面的,没曾想这于小姐竟和狗皮膏药一样紧紧跟着靖之不放,这下看来只能硬着头皮应付这位蛮不讲理的大小姐了。
于宛然扭着腰肢忿忿不平地走向靖之“你身后那水灵灵的小姐是哪家千金啊,你怎么也不把她带出来让张司令他们见识见识?”
靖之仍是生着气“于小姐,哪家千金用不着你管,这是我孟某人自己的事。”
这于宛然哪里是好打发的人,她柳眉横竖,怒气冲冲地指着靖之“孟靖之我告诉你,你今天必须给我个结果,不然你看我爹爹怎么收拾你!”
靖之冷笑一声“笑话,沪城军商从不勾结,怎么你父亲大人就能够收拾得了我一个当兵的了?我倒是要看看你那位父亲大人能有什么样的办法收拾我!”
“你!”于宛然气得脸色发红。
如音皱眉,眼前这位于小姐实在无礼,完全就是个被家里人宠坏了的千金大小姐。
“于小姐,我且问你,”如音不惧她“你凭什么觉得你能做孟家少夫人?”
于宛然转眼看向这个面生的女子,她抱着手仰头看着她“凭我是于家的大小姐,这就够了!”
如音瞥了她一眼“你说的那条件根本不成立,”如音淡淡说着“依我看,于小姐蛮横无礼,目中无人。虽是有个漂亮的皮囊,但是既不宜室也不宜家,孟先生若是娶了你回家,恐怕是会闹得鸡犬不宁。”如音挑眼“于小姐,你如若不信,大可到那宴会上去问问别人,问问有没有人真心认为你与孟先生合适。”
于宛然气得直指着如音,瞪大双目“你,你说什么?”她气急了,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和她说话。于宛然一个箭步就冲了下来,上前一把拉住如音“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货!”她扬起手狠狠打了如音一个耳光。
从没人打过如音,如音雪白的脸上瞬时出现了红红的手印。她疼的浑身发抖,于小姐和她撒泼耍赖,她哪里是能惹的!
靖之被她这等粗鲁无礼的举动气得红了眼,猛地推开于宛然,以身子护着如音。
如音向来就不是忍气吞声的主儿,她上前紧紧盯着气急败坏的于小姐“天高地厚?我还真不知道,看来是我才疏学浅,比不得这沪城里德才兼备的大小姐。”
于宛然气得发抖“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如音冷哼道“干净,我哪里干净得过于小姐您,您今日不是正赶着要贴上孟先生吗,我可比不得您干净。”
于宛然已经是恼得花容失色了“你再说一句!”
如音上前走了一步,她不依不饶地接着说道“说什么,我这一肚子的话呢,不知于小姐想听哪一句,且容我慢慢说与你。”
如音抬起手牢牢抓住于宛然的头发,不给她反手机会拉着就是猛地撕扯,另一只手紧紧扯住她的衣领子毫不示弱,于宛然被她拉得生疼,直喊停。如音哪里肯撒手,这份气她不出了难以平心绪“你认不认错?”于宛然疼得叫喊连连。
靖之连忙上前拉住如音的手,看着她摇头,示意她停手。如音狠狠瞪了上前劝架的靖之一眼,让他不要管事。
“你认不认错?”如音更加用力,于宛然双手尽管也死死掐着她的手,但始终占了下风。于宛然疼得只差掉眼泪了,只能赶紧说抱歉,求如音放手。
沈臻有些好笑地看着如音,他等了许久不见如音出来,恐生事端便绕道也来了后花园里。他目睹了如音是怎么一步步治这刁蛮不讲道理的于小姐的,完全没有上前劝架的意思。如音看上去人畜无害,温婉可人,但谁欺辱了她,她是丝毫不会手软的。这点和他很像,都是睚眦必报的人。虽说得饶人处且饶人,但触犯了底线,他也与如音一样,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见了那于小姐终于败下阵来,沈臻笑着摇了摇头。他走上前去,拉开二人。“你怎么来了?”如音抬眼看到是沈臻颇为疑惑。沈臻轻轻捧着她已然被于宛然掐得红肿的手“好你个小娘子,下手真是狠。”
于宛然疼得哭了起来,她大喊着要回家去让父亲为她出气,哭着喊着地跑开了。
靖之亦是哭笑不得,上前看着如音被打红了的脸“想不到啊,顾如音,你原也是这么个‘泼皮破落户儿’。”
如音被两人说得有些好笑,气都消了大半“还说呢,你们俩。靖之,要不是为了帮你我犯得着这么大打出手吗?还有你,沈臻,好好地站在那儿看了我这么出大戏,怎么,我演得可还行?”
靖之摇头笑道“苦了你了,这下你气虽是出了,可那于宛然怎么会轻易放过你。”如音对着自己红肿的手腕吹着凉气“我才不怕她,左右不过是个被宠坏了的大小姐,还能拿我怎么样?”沈臻拉过她的手,眼里有心疼,却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又是一如既往的戏谑与平淡“于宛然哪里是这么容易对付的,你这几日出门都留心,别被她加害了。”如音调笑道“加害于我?她倒是敢,我有的是法子对付她。”
沈臻没有接话,靖之赶回宴会去和司令说明。
沈臻依旧拉着如音的手,轻轻地揉着。
如音看着沈臻轻轻拉着自己的手,她发着楞。
沈臻的手指有温热的触觉,他的手掌宽大而有力,但握住她的时候是轻柔的。她没有让哪个男子这样久的碰过自己,如音对待这个俗世红尘的态度就是不招惹。她尽量维持着自己最大程度的清醒,尽管有过一些期待,但如音能够自持。
如音看着沈臻,思绪不知不觉已是有些冗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