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难以理清的难过和失却,似乎冥冥中知道着即将发生的一些事情。
而自己的心底只能无力地唤着她的名字:小吉。
第一次在半空中欣赏日出,绵延的阳光在白云中翩跹,心里便明媚出分外欣喜的心情。
锦跃的口气里有着疲惫,“很美是吗?” “很特别的感觉,在半空中欣赏。” “人的心情很容易随着迁徙而改变,即使是一样的景色在异地便有着一种异样的感觉。”锦跃解释着。
我无声地认同。
她是一个习惯了奔波的人,在奔波里她有着自己的想法,无法轻易地被理解或者改变。
我回头看着她,脸色有点苍白。
“很不舒服吗?” “不,只是有点担心安宁,我已经离开法国两个多月了。” “是我耽误了时间。” “回来的时候我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的,清年的女儿会是你这样子的,即使有着挣扎揪痛,还是会随着自己的心去选择。
我一直相信你。” 我看着她温柔起来的表情,心间喜欢作恶的情绪作怪起来, “可是,我并没有原谅你。” 她的眼神坚定,却无声地看着我,一股子坚定的力量传达在我们之间。
法国的月是炎热的夏天,明媚空灵的天空,给人分外清澈的感觉。
我深深地呼吸着异国的空气,矫情地说: “我的内脏里都是法国的异域风情了。” 锦跃在身后轻轻地笑着,带着满足。
法国街区的景色我都没有来得及观看,的士载着我们飞奔去Hos pitalSaint-Louis(巴黎最好的医院),锦跃的脸色开始变得更加地苍白,当一些近在咫尺的事实将要侵袭而来的时候,我看着她把自己的手指甲深陷进手掌,本来想对她说: “不是还有林聪在照顾她吗?” 可到了嘴边的话却凝结了。
我并不知道待会儿该怎样去面对他。
医生和护士推着病床往急救室冲过去,锦跃的表情瞬间崩溃地跟着过去,她焦急地看着病床上的小女孩,大颗大颗的眼泪滴落下来。
直到护士把她拦在手术房的外面,她瘫倒在地,无力地哭着。
这是我在法国这片土地落脚后半小时里发生的急速转变,安宁的病情恶化,在冰冷的手术台上接受医疗器具的剖析清理。
我扶起锦跃,“别这样,我在这里。” 锦跃的眼泪更加汹涌,断断续续地对我说:“我害怕,我害怕。” 我的心酸涩起来,一个母亲的心这样地纠结,这样害怕失去自己的孩子。
每个女子都有着最原始的母性光辉,只等着时间的变迁把自己放置到母亲的位置上。
我抱着她,“别这样,没事的。” 我看着安宁消瘦的小脸上安静的睫毛停歇在脸颊上,一副宁馨可人的模样,只是在她的身上插着的那些各色复杂的管子让人战栗。
这时我才缓缓地将眼神收拢起来,和身边的两位白发苍苍的中国夫妇说话,“你们好,我是郁禾。” 老先生很有涵养的样子说: “我们知道,锦跃把你带来了。
我们是安宁的爷爷奶奶。” 奶奶温和地说:“叫我们爷爷奶奶就好。” “嗯,爷爷奶奶。
安宁的病情怎样?” “血癌在小孩子身上一直是多发的病症。
一直找不到合适的骨髓, 她只能接受着化疗。”爷爷说完,疼惜地看着安宁。
锦跃从主治医生的办公室回来,面容疲倦。
爷爷很体谅地说: “现在安宁的状况已经稳定下来,你也不用太担心了,我们留在这里就好。
你和郁禾一起回去休息吧。” 锦跃轻抚着安宁的脸,“如果她醒来,就马上通知我。” 奶奶走近扶扶她柔软的肩,“你好好休息吧!我们在就好。” 锦跃在法国的家坐落在郊区,离市区有着很长的一段车程。
我们坐着地铁,在陌生的人群里彼此靠近着,我能感受到她身上疲倦的气息。
最终忍不住问她: “林聪呢?为什么他不在安宁的身边?” 言语? 里有着难以掩饰的斥责。
她看着我的眼神柔软起来,我看见了里面袅袅升腾的雾气。
进入隧道的黑暗,我听见她清冷的声音: “半年前,他已经离开了,也是血癌。” 像是一颗颗冰冷的石子滚动着,掉进了黑压压的枯井里,闷闷地一声一声地钝痛。
在静默黑暗的地铁里,我轻轻握起她冰冷的手,像握着小吉和习央那样轻轻地盈握在手。
那是春天开始的时候小吉给予我的暗示和力量,在雪慢慢融化的冷气里一点点地让我恢复生气和力量。
阳光重新倾泻下来,明媚了我们的面容,我看见了她眼睛里分外温热的泪水盈盈闪闪。
在异国他乡的地界里,我全身心地接受了锦跃,以一种介乎亲情与友情的内在情绪。
锦跃的家很漂亮,虽然不是我所想象的普罗旺斯薰衣草田园的乡村,却也是法国郊区。
我远望着那座小屋,路过了葡萄藤架子搭成的小径,满眼都是爷爷奶奶种栽得很好的瓜果蔬菜,还有那些风中摇曳着的明媚花瓣。
“这是爷爷奶奶的房子,他们在大学里退休之后就来到这里生活。
我和林聪一直居住在市区,他来到法国之后也有了自己的事业。” 夜晚我和锦跃一起躺在她的床上聊天,她告诉了我离开我们之后所有的故事。
离开了中国,她和林聪一齐来到法国。
林聪利用之前多年的人脉开了一间自己的画廊,也展览一部分自己和锦跃的摄影作品。
林聪在读大学的时候就是美术系的,对这方面的熟络使得他的画廊经营得越来越好。
而他的父母一直在法国这边做一些学术研究的工作。
锦跃说:“他一直是一个过分追求自我的人,所以在我十九岁跟随他离开的年月里我们之间有着无穷的争吵。
那时的他,相信自己在摄影这个领域里是个天才。
他的确有着很多人都没有的触觉,很是凛冽和刺痛人神经的视觉敏锐。
但是,自己认为是的总是在岁月变迁里被抹杀掉。
他褪去了很多坚硬的外壳,重新好好生活。” 锦跃的眼睛里盈满了月光的清冷, “小禾,我们永远不要把自己放置在一个过分高的位置,那样很孤独,最后伤害的只有自己。
虽然他的事业一天一天地好起来,很多人都说他是一个很懂得经营的商人,但是我知道,这一直对于他而言是退却后的幸福。” 后来他们有了安宁,生活更加地美满幸福。
“我把安宁当成另一个你,加倍地疼惜。
她的睫毛是最像你的, 睡觉的时候很宁馨可人。” 我点头微笑, “可是,你还是看到了,我在事态变迁里激越的行为。” “跟我一样,你看了我的日记不是吗。
我十七岁的时候在水乡是有名的野女孩。” 我们一齐轻轻地笑,因为那一点性子里的激烈,因为那一点相似。
林聪查出血癌的时候已经是晚期。
他并没有告诉锦跃,一直自己去医院做化疗延续着生命。
后来在一次收拾房间的时候被锦跃找到了病历单。
“很难说清楚那时候的感觉,只是愣了很久很久。
理清了思绪之后打电话去医院证实了病情,然后一路恍恍惚惚地跑到了画廊,看着他在擦拭着一幅幅我们最初的摄影作品,我从身后抱住他的腰,脸贴? 着他的背,眼泪就倾泻下来。”我安静地听着她揪心疼痛的故事。
“我们都是很清醒的人,既然很多事情都无法去控制,就更加珍惜在一起的时光。
那是我们最享受家庭的日子。
搬到了他爸爸妈妈的家,一家五口的田园生活。”锦跃舒心地呼出一口气。
“他的病到了末期很难受,经常呕吐,什么都吃不下,还常常把胆汁都呕出来,抵抗能力越来越差。
我建议他去医院,但是他还是坚持要留在家里。
那是安宁在学校参加的田径比赛,他坚持要去,我们坐在看台上,人潮很是热闹,我们看着安宁,她是一群外国小孩里最好看的小姑娘,穿着运动装很矫健的,但是她却摔倒在跑道上,血怎么也止不住。
送到了医院,医生告诉我们安宁得的是血癌。
林聪晕了过去,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我惊诧着心疼着,这些伤痛就这样一并地倾倒在她的身上,眼泪流了下来。
“我曾经抱着安宁走到医院的顶台,在边缘徘徊了很久很久。
看着法国广袤清澈的天空,一瞬间就想一跃而下的时候,安宁轻轻地拽着我的衣服。
你知道她对我说什么吗?” “她说: ‘妈妈,我想活下去。’”
我想象着安宁白兮兮的小嘴唇说出这样一句对生命的渴望的时候,眼泪更加无法抵挡。
那不仅仅是一种对安宁如此坚强的感动,更是对人本性中对生命渴望的感动。
我没有告诉她,而我相信她的心里有着一样的满足。
她和林聪的爱情是最完满的,经历了青春的悸动和奔波,即使最后不能一起白头到老却在临死的那一刻彼此都深爱着对方,一起承受着命运的沉重打击。
这是很多人在生活里最终无法抵达的地方,彼此心灵最最深的地方。
一个夜晚,锦跃告诉了我十年来她所有的幸福与遭遇,就像是那一个雪夜我第一次感受她的气息一样。
翻卷那些日记的时候,我总是遗忘了她是我的亲生妈妈,甚至觉得她像是一个有着奇异经历的朋友,满身背负的疼痛和奇幻的旅程一并在我面前变成一片流光溢彩。
骨髓的配型成功了,虽然那彻骨的疼痛让我渗出了一身的冷汗, 但在玻璃窗外看着我可爱的小妹妹,激动的泪水盈满了眼眶。
我多想跑过去抱着她对她说: “姐姐能救你,姐姐能让你好好地生活下去的。” 因为安宁的体质越来越虚弱,我很少穿着隔离服走进病房,而是隔着玻璃和她默剧游戏。
她总是在病房里笑得很欢欣,一朵几近透明的白色花朵慢慢地绽放着。
我可亲的安宁。
在接受移植手术的前一个星期我接到了习央的电话, “小禾,融姐帮我找到了出工去法国的机会,帮一家服装公司拍夏季的最新服装照。” 习央总是这样,用着她所有的办法要留在我的身边,有时候我总是想,她是不是一辈子都离不开我了呢? 在机场接到习央的时候,她把行李留给了助理,“我们去逛一天, 我跟融姐请过假了。” 助理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融姐交代下午就要试服装的。” 习央俏皮地说: “我就逃一下子,好不容易又来法国,我要好好看看。” “习央……”融姐的声音,她无奈地叹气说: “去好好玩玩吧。
精神养足了今晚就要拍照。” 习央灿烂地笑开,“谢谢了。” 她拉着我飞奔着。
这还是我第一次好好地在法国的街道上奔跑。
那样明快的心情是在医院里难得拥有的。
习央恣意地伸展着自己的身姿, “我回来了,法国。” 对我露出很明媚的笑容,“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小时候是在法国长大的?” 我揽着她,“你的故事总是那么多,我不记得啊。” “没良心的。
我小时候是在法国长大的,法国的街道都有着我小时候的脚印。” “呀,真矫情,是猪蹄印。” “好啊!就让我这长长的猪脚踢踢你的猪屁股。” 我们在街道上欢快地追逐起来,善意的法国人看着我们微笑。
坐在街道里的露天咖啡座,习央很享受的表情, “还是法国的蓝山咖啡最正宗。” “我还是喜欢小时候奶奶冲的茉莉花茶,清清淡淡的。” “这就是区域不同文化不同的体现。” “真庆幸,名模没有说我是没有品位。”我打趣地说。
“对了,你妹妹怎么样了?” “现在就等着她的身体恢复和医院的安排就可以做手术了。
说句实话,我蛮担心的。” “不是说配型成功了吗?”习央抚弄着杯沿。
“手术之后还有一段观察的时间,如果不会产生排斥反应的话, 才是真的成功。
不然,手术就失败了,而安宁的病情会更加恶化。” 我开始忧心。
“不要担心太多,会好起来的。
我跟你讲讲我在法国的事。” “好的呀。” “我们边走边说。” 她带着我来到了我一直慕名的巴黎圣母院,我在恢弘的建筑面前惊呆了。
这就是著作里的巴黎圣母院。
“我小时候常常来这里祈祷。
那时候心里总是有着很多的期许。
那时融姐在这边的大学读经济,我妈妈在打工,她们以留学生的身份留在了法国,而我是妈妈偷偷在法国生下的孩子。
我们的日子很苦, 那时候面包坊里香甜的味道是我最大的诱惑。
我常常在这里祈祷:上帝给我这可怜的小女孩一块面包吧。”习央装着一副很凄苦的样子。
“后来,妈妈自杀,我和融姐就回国了,开始了我的名模生活。
因为在异国他乡长大,很多的人都说我的气质很特别,是国内的模特所没有的,所以在十三岁的时候,在融姐的经营和自己天赋的促使下,我很快地蹿红了。
没有多少人知道我的过去。” 她的表情瞬间又黯淡下来。
我们在夕阳下的巴黎圣母院里,望着夕阳的余晖透过紫色的巨型窗花,美丽地蜿蜒着。
我们安静地祈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