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月无声,共流水天光行出平林,欲潜长夜苍茫,却层波千重,霜落千峰,惊醒孤云一片。
退避松林自徘徊,溶溶月色相慰。可怜夏蝉未有防,耀目清光乍现,反惹怨怼连连。
“祖母早些休息吧。”见天色已晚,郎月起身,行出两步却被拉了回头。
“听柔,寻根杆子,去把树上的蝉给我粘了,”老太太一面揉着太阳穴,一面吩咐道,“吵得我头疼,左右这一时半会儿的也消停不了,你且坐下,我们继续谈。”
“可是方才那句话,月儿实在不知该如何接。”故作叹息,一脸为难地趴在桌前,“唉,我得是有多不受教,才担得了祖母一个‘治’字啊。”
“你这张巧嘴啊!”老太太笑着摇了摇头。
郎月偏过头,百无聊赖的望着手边的玻璃杯出神,五指微握成拳,借指关节有一下没一下的叩击着杯壁:
“祖母,您觉得月儿是个什么样的人?”
“清冷寡淡,通透伶俐,不喜与人深交。”
“这些……”
“不过旁人之述。”老太太神情未改,不急不缓地执了篦子,一寸一寸梳按着头皮,
“实则鬼灵精怪,是个皮猴,双八年华了也仍未褪去孩童稚气,并不贴皮相所呈的清冷淡漠,是有些好胜心在的。且重信守诺讲义气,不会出卖朋友,难能可贵,有气韵有风骨。
女儿家唯唯诺诺、见事就躲的,反正我瞧着是不大喜欢。”
郎月听得认真,眨了眨眼睛,忽而想起什么似的:“祖母方才说,我日后该寻个能治得住自己的?”
“不错。”
“那岂不是性情相仿了?两个犟骨头打在一处,局面势必会水火不容的吧?”
闻言,老太太手上停了动作。淡淡地扫了一眼,意味深长地闷哼一声:“来,我问你,你觉得婚姻之事,兵法可讲得?”
“得其精髓,便可为人所用。”顿了顿,补充道,“任一事物。”
“那依你之见,寻个温柔敦厚的,是何种打法?”
“嗯……”郎月紧抿双唇,提溜着一双眼来回转悠,“以……柔克刚?”
“何为柔?”
一时无言,锁眉深思。
“你先头用了‘水火不容’一词,简单来说就是把那块‘犟骨头’同自己并在了一栏里。
但我要告诉你的是,柔没有绝对,柔是相对而言。
你觉得不予退让,能治得了你,便是胜你一筹的‘更刚’。针尖对麦芒,不能与共。
然而,你忽略了一个‘邪’字。
月儿,你生性刚强,不擅曲意奉承,想来日后同你夫君起了争执,多半也是:软言道歉,你心不甘情不愿;装作无事,你心不安气难平。
如此,他最好的打法,便不是一路纵,而是一味‘惹’。
关窍在于,不触及底线的情况下,学贱皮子的打法。出一记毫无漏洞可寻的软招式,惹得你气急败坏,却又无从反击;而后再拉你坠入柔情蜜语的原乡,叫你只‘步下台阶’这一条路可走。
至此,事也便翻篇过了,谁的颜面也不曾伤半毫。这种打法,才叫以柔克刚。不是说夫家一味忍让娇纵便是好,怨积久了矛盾也就多了,日后总要撕开面皮清账的。
而颜面这种东西,只有保全一世,才算得脸。”
郎月闻言默然,两指来回摩挲左手的第二掌骨,半晌未有言语。直至对上祖母探究意味的目光,才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以作回应。
老太太只当是没听懂,扫视一圈,取了腕边的一盅甜汤:“这就好比是熬糖水。起初那滚水翻涌、冰糖打转的,简直水火不容。
可滚水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能教颗颗棱角磨平,粒粒溶于温情。
究其根本,还是因为它骨子里存着‘水’家的温柔,不过性格不一,表达形式有别罢了,却也是以柔克刚的打法。”
“嗯……话是这样说,”郎月轻咬下唇,一双眼望着十指出神,须臾,蓦地坐直了身子,“诶,祖母,这套说法适用于所有性格刚强的女子吗?”
“不。得细分。
你鬼灵精怪,通透明理,聪明人过招讲求共赢,那套‘以柔克刚’的打法能参得透,接招也快,谁也不会尴尬;而对于不解风情强势到底的,这样的打法落在她们眼里便只是莫名其妙。行不通。”
“嗯。如此,于那傲头傲脑的女子而言,温良敦厚之人便是首选?”
老太太挑了挑眉,轻笑出声:“是这个理,但鲜少有人是这样选的。”
“为何?”
久坐不适的缘故,老太太起身慢踱着。听得一声惑问,倒也不急着回答,只似笑非笑地背过手,朝端坐着的那位扬了扬下巴:
“依性情来分,你同她们也算是‘姊妹’,你会这样选吗?”
沉吟片刻,哑然失笑,娇嗔着别过脸去。
“道理谁都懂,强势的该配温柔的,好动的该配好静的,如此调和,日子才能平平淡淡过,一世宁静和乐。
可心魂都难相契,何谈相互吸引呢。”
说着话,径直走向梳妆台,将其上的一碟子香灰统倒进了瓷缸里,而后打开抽屉,取了枚安神香点燃,立时青烟飘散。
“月儿,世间道路千千万,父母亲人是可代为披荆斩棘,挣来平坦大道供你疾驰。但只情路这一条,是需要你自己闯的,旁人无从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