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照旧是专心致志地摆弄着眼前的花草,只抬眼招一侧站着的予绵到跟前:“去外面的花坛里捡根枯枝过来。”
见忙得正欢,郎月也无意深谈相扰,只懒懒地托了腮,对着一桌的花草愣神。
见三足盘里一色素淡,便挑了只橙黄色的花朵给递了过去,却被一把推开。
“祖母这是嫌弃孙女儿手艺差?”
“差谈不上。反正不叫好。”
再不多辩,悻悻地收了手,忽闻一声轻笑,扭脸望去,却见予绵自门外笑意盈盈地进了来。
“嗯,给她。”
郎月怔怔地接过那根枯枝,一番打量,不解其意。
“我问你,你这一整天心不在焉的,可是为那钟毓绾?”
见半晌未有回应,老太太停了手上的动作,抬眼与之对望:窘促避无可避。
神情淡然地收回视线,只随手抓了个玻璃杯,朝里投枝玫瑰便推去了对过:
“手头能给你的不多,只这两样。摆个型给我看看。”
“祖母这不是为难孙女儿嘛。”接过听柔递来的刀片,皱了皱鼻子,百无聊赖地处理起一根又一根的茎刺。
“我只给你半柱香的时间。”
闻言,郎月似乎并不意外,只笑着点了点头,撤去支在脖颈处的左手,神情严肃地摆弄起来。
沉吟片刻,将按在手里来回搓滚的枯枝,折成十几个长度相仿的小段段,毫无章法可言的抛撒在杯子里;而后将玫瑰花上的一片叶子摘了下来,立于枝条、杯壁之间,末了将花朵斜插入内。
细流缓注,雅韵深远。
“祖母可还满意?”眨巴着一双眼,拨了缕长发打转。
老太太敷衍了事地点了点头,接过玻璃杯,只粗略扫了一眼,便扔去一边再不管它。
“这可不能怪我,花材有限。”
“嗯,不怪你。”话间带了抹意味不明的笑意,视线却照常落在手边那只三足盘里,“月儿,这‘一枝一花一细流’的关系,你可看明白了?”
静默无声……
“我问你,若叫你选,你会选这样小的玻璃杯做插花器皿吗?”
“嗯……自是不会。”未晓深意,一脸莫名。
“缘何?”
“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
“枯枝长,玫瑰短,不协调;杯口阔,花材少,立不住。”
星眸微转,只一瞬,懵滞无光的两眼清泉,便似晚来松风,泛起粼粼波光。
“万家少爷便是这枯枝,钟毓绾则是那玫瑰。而玻璃杯,便是他二人如今并肩而行的情路。”
老太太将装缀好的三足盘,柔力推去郎月手边,接过茶盏轻抿一口,接着道,
“你说而今钟毓绾需要支持需要鼓励,这点我不否认,但祖母今日想要告诉你的是:性质不同,在这桩事上,你便是鼓励了,也毫无意义。而你这一日的纠结自责,更是毫无意义。”
郎月闻言默然,也不欲辩解,事实如此。
“月儿,他二人既选了这条窄道来走,就该做好面对重重险境的准备。于他们而言,外人的鼓励,不过就是这玻璃杯的清水:可供养这朵娇花盛放几日,却无法助它立于中心而不倒。
你觉得,于钟毓绾而言,选择万远含这样的人家,是考量‘盛放’比较多,还是考量‘立于中心’比较多?
所以,杯里的水,无甚紧要。
这娇花倚靠的,还得是枯枝‘修行的最高处’。”
“最高处?”
“不错。钟毓绾家境贫寒,无可失,无可退。而万远含不同,家境殷实,双亲善权谋。
经此一遭,他再不能做高情逸态的一枝凛然,他得亲力上前代她厮杀,还得心甘情愿碎身糜躯,化作托举挚爱保无虞的一堆枯骨。
这,便是枯枝‘修行的最高处’。修得了,才能成。”
郎月一时有些失神,没来由地心慌。
于万远含,不过浅交,品性如何她无从得知;于钟毓绾,虽是深交,所图为何却难做判定。
未留意,一盏清茶递至手边。
“我同你说这些,本意是想告诉你:万勿过分纠结。怎的说了这么多,你还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
“没有。”郎月摇了摇头。
看着眼前呵欠连连,却为着自己强打精神苦心开导的祖母,立时心里暖暖的,旋即起身替捏肩捶背一番。
“也不知道,我家月儿将来会寻个怎样的夫君。”
微一怔,痴痴地笑。
“笑什么?”老太太一脸莫名,“怎么?月儿有意中人了?”
“没、没有!”沉吟片刻,趴在肩头,一脸乖巧道,“嗯……祖母希望月儿未来的夫君是什么样的?”
“傻孩子,要紧是你喜欢啊!”
发丝搔得脖颈处一阵痒,笑着推去一边,而后转过身轻抚郎月的一双手,“月儿喜欢什么样的?祖母替你留意着。”
“我没想过。”
“你觉得丛路怎么样?”
“哈哈!”
“又或者,你喜欢万家少爷那样的?”
“……疯了我。”
“我听卿儿说过,那日你嚷嚷着要去看娇搦……”
“没有,纯粹好奇。”
老太太点点头,眼神未有偏移地看着案前的文竹,似笑非笑地别过脸去。
“月儿眼光高得很哪,这些你都瞧不上。”托了茶盏轻抿一口,“其实我也觉得,他们都不适合你。”
“嗯?那祖母觉得谁适合?”
听这话茬,好似意有所指,郎月立时来了精神,倒像是在听别人家的趣事。
“这个人,他必得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必得是如玉独绝好容貌的,但最要紧的是:这人要够邪气,要能治得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