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正午,深巷人家哐里哐啷地忙活起饭食。
夏蝉匍匐在天井里一棵缀满灿灿金果的杏树上,小口饮啜其内的甜香汁水,一顿饱餐,才心满意足地蹦去梢头,乐悠悠地倚在一树森绿上鼓舌扬唇起来。
纵是污言秽语入耳,跌坐在地的钟毓绾也仍同木雕泥塑一般无二,只心神悲沮地望着不远处的家门,全然不理一侧面目狰狞的俩兄弟。
良久,蓦地轻笑出声。
摇了摇头,抬手轻按微微肿痛的右颊。眸间爬染着冰魂雪魄。
“还用我耍花招?肿了半边脸,任谁瞧见都要多问几句吧。我倒想问问两位大哥,此番,叫我如何同万少爷解释。”
“这、这是你自找的!”
“自然。是我不识抬举,挨打是应该的。”钟毓绾扶着墙壁,趔趔趄趄起了身,“不过,这一巴掌倒教我认清了时局。”
“哦?怎讲?”冷笑骤生,步步逼近。
“是不是给了你这笔钱,以后便再不会寻上门来找我的麻烦?”抬眼与之对视,唇角勾起一抹淡漠疏离的笑。
“钟小姐是个聪明人,早就该权衡……”
“我问你是不是。”
“……是,是!”男人先是一愣,而后便喜笑颜开,弃了喉头涌动的利弊分析,“你放心,只要得了这笔钱,我必不会再纠缠你!”
“好,我答应你。不过这么多钱,我一时周转不来,月底至多凑足一半。”
语毕,掉转回身,目光落在散撒一地的粗陶碎片和玫瑰花瓣上。
不多时,听得身后私语渐弥。横波流转,细辨,果闻脚步声渐近。
“好,就依你说的办!”
只等二人行出巷子,钟毓绾才撤去满身戒备,惶惶无所依地跌坐在青石板上。
一重漫过一重的恐惧,牵带周身,难以克制地肤栗股粟起来;栖遁于伪妄的盈盈泪水,应时夺眶而出。
无人相慰。
“我不想的,是你们逼我的。”
十指嵌入发丝,任泼墨长发蓬在肩头,只语气平淡地喃喃自语着。
“汪汪!”蓦地,一只流浪狗朝自己所在的方向,厉声狂吠起来。
神情淡漠地看着眼前这只厉声尖叱,同跳梁小丑般登不得台面,颇令不快的东西,钟毓绾眼底满溢着不耐与愤恨,随手抓过一块石头便精准无比地朝鼻头位置砸了过去!
“嗷——嗷!”仓皇而逃。
石巷立时狞笑不止。却无忻忻得意,不过冷冷嘲嗤。
笑着笑着,将脸整个埋进臂弯里,只等借褶裥拭去眼角润作一片的清泪,方偏过头去,凝望来时的路。
“是你们逼我的啊。”话间带着笑意。
一声幽诉,低回婉转,似媚姬出谷,妖娇多情。
聊整衣衫,一步一从容地往石巷深处走去。微风行经,只一色素白与披拂长发,叠影参差在静幽无人处。
“毓绾,你、你脸怎么了?”
听得院内传来窸窣声响,刘萍疾步迎了出来,却见右颊一片红肿。
“巷里青苔湿滑,不小心给滑了一跤。”
随意寻了个借口便要回房,却见钟晢也在,微微愣神,“父亲?你今日怎么回来了?”
钟晢一言不发地坐在椅子上,只神情复杂地看着眼前出落得愈发水灵的女儿。
“毓绾啊,我问你,”刘萍沉吟片刻,犹豫着开了口,“你昨晚是不是同万家少爷去游湖了?”
“你怎么知道?”转而望向钟晢,见同是一脸好奇,立时反应过来,“所以父亲回来是为了这事?”
“你跟他……”
“……是。”
“胡闹!”
猛力拍桌,抬手将腕边的杯盏掀翻在地!
倏然起身,只觉气血翻涌,眼前一黑,重心不稳地踉跄几步,而后扶额微喘,待气息平稳,一把推开欲上前搀扶的刘萍:
“你教的好女儿!”
“天地良心,我哪晓得她同万家少爷有这么一段。”心虚地别过脸去,只小声嘟囔着。
“你不知道?礼拜天她去哪儿你会不知道?你知道外面现在怎么传我们家吗?说我们爱慕虚荣、攀附权贵,说她小小年纪便狐媚勾引,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我也没想到真能成啊,”刘萍一脸委屈,
“那次毓绾同郎月受万家兄妹之邀,去郊外游玩,我当时便想着:兴许、兴许这是个机会!毕竟毓绾也到可说亲的年龄了。
哎呀行了,你就别生气了,我们毓绾相貌佳、脾气好,男儿家中意她实属正常。我听毓绾说过,万家二小姐性格豪爽,又引她为友,将来女儿嫁过去了,也有个说话……”
“你闭嘴!”
一声呵斥,惊得钟毓绾六神无主:只因钟晢向来都是极温和的,待她从来都是有求必应,自记事起,便鲜有怒气冲天,厉声斥责的时候。
“万家是什么身份?我们是什么身份?人贵自知!门不当户不对,但凡有点脑子的,都知道这事成不了!
昨日聚在说与凌波天看花船的人不少,他二人行事不知收敛,未留意,便被有心人给瞧见了。
据说还同一船登徒子起了争执,此事传得沸沸扬扬,还说万家少爷为博毓绾一笑,愣是将一名规规矩矩吃酒的男子,给一脚踹进了湖里!
军阀世家,手段远比你想象得要狠厉,这种人家我们招惹不得,只能躲。你倒好,不规劝,反倒上赶子替她谋划如何攀龙附凤!”
“不是这样的!”钟毓绾连忙打断,“是他挑衅在先,远含哥哥才出手教训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