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唇微启,一点浓朱吻开盈盈秀色;皓齿凝情,一色莹白漏断喃喃冷语。
纪阖贞似是早有所料,只似笑非笑地扫了她一眼,便合了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借着扇骨击打身侧的瓷瓶:
“怎么,钟小姐难道没从万远含口中,听到过关于纪家的事吗?”
“你什么意思?”钟毓绾面上布满了犹疑。
“父辈恩怨罢了。其实大家各凭本事,只要能挣得声名,在榕城闯出一片天,什么来路,倒也不必深究的。
可是无论隔了多久,那些眼热的小人还是揪着这件事不放。他们一面痛斥鄙夷,好似我们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一面碍着家门权势又不得不做出谦卑恭敬的样子,凑上前来费力讨好。
但无论怎样,纪家在他们的眼里始终都是上不得台面。”
“你想说声名狼藉的纪家和穷困潦倒的钟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皆是生活在‘底层’。凑作一对,实是良配?”
纪阖贞横波微转,不欲理会话间的暗讽与自嘲:
“我讨厌趋炎附势的小人,也讨厌惺惺作态的千金。”
“你如何判定我不是趋炎附势、爱慕虚荣?”
“你是。”
是柔柔细语,是绵绵笑意。是暗里藏刀,是血刃无迹。
钟毓绾紧抿双唇,只觉周遭静得可怕。
“若真是清高自矜的,便不会背着万远含,同我这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男子,耐着性子说这些了。
你知道的,万家的门不好进。如此,我——纪阖贞,便是你的退路。”
钟毓绾竭力钳制心头漫生的恐惧与羞恼,下意识地提眼打量四围的目光。见未有一道是带着鄙夷不屑,落在自己身上的,这才略松了口气。
垂下眼帘,唯恐眼底的惊异,叫身前擅析的纪阖贞统看了去。
默默良久,冷哼一声,微扬了扬下巴。只斜睨一眼,便故作冷淡地挪动步子,作势要走。却被拦住了去路。
“不过,你无惧示欲望于人前,‘附势、虚荣’地坦荡。你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活得明明白白。这样的女人,行事有分寸,不会给我惹太多的麻烦。”
纪阖贞凑得近了些,钟毓绾极不自在地将脸别去了一边。
“再有,你很漂亮。只这一项,便足令我为之臣服。”
“若郎家独女姿色胜于我,你会像对我这样对她吗?”
钟毓绾轻笑出声,挑衅、哀怆各参半。
“不会,”扫了一眼花架前默立着的郎月,“郎家独女,美则美矣,无甚情趣。”
“是不敢吧?”
收回视线,眉眼笑成一弯:“不错。家大业大,又同明家交好,纪某便是有包天的胆,也不敢去招惹郎家。
小美人,你是个有主见的,好好考虑考虑我说的话。”
动作轻柔地将那把玩已久的一枝文竹,插回了瓶内:“有句话叫‘高处不胜寒’,钟小姐该是听过的。”
“这样的警告,纪先生今日说过多次。”
“别误会,它不止适用于人,也适用于物。比如万家。”
纪阖贞步伐轻快地出了门,只留这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叫身后一脸莫名的钟毓绾独个儿回味。
百思不得其解,也便不再多想,抱着两只花瓶便去了郎月身边。
“嗯?聊完了?”郎月抬眼扫视一圈,却未见其人,“他是谁?”
“远含哥哥的一个朋友。”
“嗯。”未有疑。
结过账,郎月将怀里的一束玫瑰,插进了钟毓绾手上的粗陶罐子里。
“给我的?”
“嗯。”顿了顿,“想着之后便是万远含送了,有些吃味。”
“这样啊……那下次再赴远含哥哥的约,我就把这束花带上,叫他明白,你在我心里是最最紧要的!”
“谁信……”
一路说说笑笑,到了门前,郎月抬肘碰了碰钟毓绾的胳膊:“去我房里坐坐啊?”
见未有反应,扭脸去看,却见面色煞是难看,立时心下一惊:“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啊,没有,”笑着摇了摇头,“我、我突然想起家里有事,先走了。”
郎月神色狐疑地打量着门前来来往往的人,却未见有何怪异之处。想着她不愿说,也便不再追问。
“那你回去好好休息。”
“嗯。”
钟毓绾勉强扯出一个笑,转而去看门上的附白,又赶在其对望过来之前,状似无意地转过身,朝家走了去。
石巷里静得可怕,只三两声飘忽不定,细若蚊蝇般的言谈声回旋在耳畔。然虽竭力钳制,钟毓绾还是从中辨出了狂喜、贪婪与猥琐。
似混了泥沼的砂浆,脏污不堪,狼藉作旮旯里的腌臜浊秽。
“钟小姐!”
钟毓绾紧抿双唇,不敢直视眼前这两个厉声恐吓过她的男人。
“钟小姐好本事啊,这才多久没见,就钓到万家这条大鱼啦?”
说话的,是之前抬臂将她甩去墙角的中年男子。不过月余未见,面上的表情,便已由凶神恶煞转成了殷勤谄媚。
“欺软怕硬的狗东西。”
钟毓绾眼底闪过一丝得意,面上却装作神情淡漠的样子,冷言相斥道。
闻言色变,只一瞬,男人便恢复了先前的狠厉。抬手狠狠地捏住了她的下巴:“你他娘的算个什么东西!客客气气跟你说话,还真当我哥俩是怂包了是吧?呸!给脸不要脸的小娼妇!”
恨极了这种被恐惧包围的窒息感,钟毓绾红着一双眼,狠啐了口唾沫,奋力挣出禁锢,抬手便朝脖颈处狠挠了几把!
“啪!”
见挣脱不得,一旁的小弟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前去,扬手便是一巴掌!一时间,本就静默无声地幽巷里,只余咒骂与喘息声。
“个贱胚子!你给老子听好了,月底那笔钱你要是拿不出来,我就把你那点破事传得人尽皆知!
别给我耍花招,但凡让我知道你在背地里玩阴的,我立刻往郎、万两家走一趟!看她郎月还认不认你这个朋友,看万家还讨不讨你作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