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郎月出门采买练字用的字帖,出了大门便瞧见钟毓绾面色沉静地徘徊在外。
“你怎么在这儿?”
“哦,吃多了,出来走走,消消食。”见穿得随意,连手包都不曾拿,疑惑道,“你这是要去哪儿?”
“冷蕊这丫头,粗心大意的,早间擦拭花瓶的功夫,手上一滑,碎了我房里最漂亮的一只素瓷瓶。”
懒洋洋地打着呵欠,抬手刮了刮眼皮,“一起啊?”
“嗯,正好我也有事想跟你说。”
礼拜天的缘故,花店里三三两两地攒聚了些学生扮相的女子。
小心翼翼地捧起货架上的瓷瓶,踱去对过艳芬满蹊的花海,照着比对起来。
门外年过半百的妇人,臂挎一只竹编笸篮,小心翼翼地朝内张望着,踯躅不前。
后见店家不过淡淡一瞥,未曾多言,这才连鞠几躬,低垂眼眉挪动步子进了来,俯拾剪落在地,已然蔫萎的花朵。
“月儿。”
一声轻唤,郎月收回视线,垂下眼帘,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货架上的青白色粗陶花瓶。
“你会祝福我,对吗?”
似被急湍卷入无边獐惶的一尾游鱼。
避开迫切渴求的真挚目光。隔了许久,真切感受到掌心一片绵软被粗粝扎得生疼,郎月这才减了力道。紧抿双唇,抬眸与之对视。
“当然。”
眼底一片澄明。
不得与话的“贫富相距过甚,行不得长远”,随满室清芬,溶在了蒙蒙香气里,觅不来半点踪影。
钟毓绾淡然一笑,良久,才将手里的白瓷瓶塞去郎月手里:“瞧我,净说自己的事儿了,耽误了你挑花瓶。”
“你们之后怎么打算?哪时拜访双亲?”
“不急。不急的。”钟毓绾笑着摇头,顿了顿,
“说起来家里种了好些花,房里却没有什么可供赏玩的瓶子,我去那边看看。”
“……好。”
“店家,你手里这朵是要扔吗?不如给我吧!”
未留意,先头那位老妇人已在身侧。眉眼间盛载着显而易见的期待。
店家笑着将手里的并蒂花装在了笸篮里。
“谢谢,谢谢!这花真好看呀,怎就给剪了呢?”
“枝软,承不住。”店家淡然道,“虽说‘花开并蒂,同心相连’是个好意象,但这种枝条细软花形却大的,两大坨坠在头上,太伤枝了。”
郎月收回视线,转而去看角落里的钟毓绾,却见一脸认真地挑拣瓶罐。
“咦,这个样式倒别致!就是不知道该插什么花。”
边上的女学生,瞧见钟毓绾手里捏着个粗陶仿石的花瓶,忍不住上前搭话。
“嗯,我也觉得……”
不等说完,一枝翠色文竹便不知经由谁的手,稳当当地插在了瓶里。
“……纪阖贞?”
“钟小姐还记得我的名字。”
纪阖贞本就生得狐狸面相,这一笑,更似勾人心魂的邪孽,惹得近旁的女学生,红着脸跑去了一边。
“纪先生有事吗?”
但笑不语,只立在身侧,漫无目的地拨弄着货架上的一列仿石花瓶。
直至余光瞥见钟毓绾挪动步子,这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昨日隔船相望,始终不能忘却钟小姐的倾城美貌。事后想着若得机会,定要向钟小姐诉尽心底事,不料机会竟来得这样快。”
“纪先生可知我同万家少爷……”
“知道。”疾声打断。
“那我倒有些摸不透了,”钟毓绾一脸莫名,“纪先生瞧着我像是那水性杨花的?还是说,你想同万家争上一争?”
末了这一句,填了意味分明的嗤笑。
纪阖贞眸色一凝,笑着提出瓶里的文竹,捏在指间旋了又旋:“纪家实力相较万家差出一大截。我如何敢?”
钟毓绾眼底闪过一丝异样情愫。只一瞬,便又神情淡漠地转过身去。
“正因如此,我才有绝对的把握,”纪阖贞折断了指间那叶葱翠,似笑非笑,
“据我所知,钟小姐的父亲不过是个管家。万家位居榕城世家排行榜第四,门不当户不对,怎样,他都不会娶个管家的女儿吧?”
探查细微,却未见恼羞成怒,不过莞尔一笑:
“纪家榕城排行榜第十,同是相距过甚,纪先生若是家仆的儿子,倒也有理同我说道‘门当户对’之事。”
“伶牙俐齿。果然不出我所料,你并不似表面那般娇弱。”步步逼近,“也没有那么喜欢万远含。”
钟毓绾抬眼与之对视,无意间瞥到郎月眼神询问“可逗认识”。
思忖片刻,笑着点了点头。见撤了探究意味的目光,才一脸戒备地望向面前这位面容清秀,心计却深不可测的男子。
纪阖贞轻摇折扇,懒懒道:“若是真喜欢,方才我说万家断不会娶你入门时,这两只眼里嵌着的就该是愤懑与不甘。没有若无其事的道理;
再者,郎家独女方才眼神询问是否需要帮忙,你拒绝了。若你对我无意,也不愿听我之后说的话,只消露出为难之色,她必会前来解救。可是钟小姐,你没有啊。”
钟毓绾面色一凝,继而轻笑出声:“你不必做这些分析。若栽在‘贫富相距过甚’这一条上,万远含不会娶我,纪先生,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