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毓绾神色慌张地移开视线,不经意间,瞥到对过船舱里的白衣男子,正一脸探究地上下打量着自己。
当即收回撑靠在舱门外的右手,竹帘应时垂垂而下。
只等气息平稳些了,才又小心翼翼地借着缝隙,打量起外面的动向来。
“万小兄弟好大的火气,”
白衣男子似是并不在意先头被下颜面的事,照旧笑意盈盈,“不过这事说到底也是我们船上的人先犯了错,纪阖贞在这里代他向二位赔个不是。”
说着话,朝钟毓绾所在的方向打躬作揖:“小美人,受惊了。”
万远含也不接话,只淡淡地扫了一眼其后面如土色的四人,便回了船。
“快快快,赶紧拉上来!”
见船行远了,舱内鬼头鬼脑地钻出个同伴,俯身便要拉动湖里扑棱着的那位上船。
“拉他上来做什么。”纪阖贞话间不带一丝温度。
从那只飘远的乌篷船上收回视线后,似笑非笑地踱去了近旁,沉声道:“同你说过多次,在外需得‘谨言慎行’。既这般不把我放在眼里,那就自己游回去吧。”
“阖贞兄!我不敢了,这儿离岸边还有一段距离呢,就让我上去吧!”
漠然离去,只一记凌厉,浮荡在浸了森森阴冷的湖面上。
“吓着了?”
进了船舱,瞧见钟毓绾一脸惊恐地缩在角落里,万远含有些担心。
“……没有。”
不过故作镇定,也不揭穿,只斟了碗茶水递去眼前:“压压惊。”
“刚刚那个白衣男子,你认识吗?”
“嗯。”
“那你方才怎么说不认识?”
“父辈渊源。再者纪阖贞面相阴柔,假模假式的,无半分男子气概,看着就叫人讨厌。”
“渊源?他父亲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吗?”
“原是我父亲的部下,后来叛逃了。”
“难怪,”钟毓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后又想起什么似的,“你方才说,他姓纪?”
“嗯。”
“是榕城世家排行榜第十位的那个纪家吗?”
万远含手上停了动作,抬眼与之对视:“你对这些很了解?”
“也不是,”钟毓绾笑着摇了摇头,“同月儿闲聊时谈到的。”
“嗯。”
再不多言。
隔了许久,钟毓绾惊奇地发现四围多了好些船只。
“到时候了。”
“什么?”
万远含看了她一眼,将手边的一盘瓜果递了过去:“这是‘斗芳菲’的花船,你没见过?”
“没有,我怕水,从前不过沿着长堤走,游湖这是头一回。”
“你怕水?”难掩惊异,“怎么不早说?”
“有你在,也就不那么害怕了。”
猝不及防。
万远含面上一愣,而后轻笑出声:“从前不知,你竟还有这样的本事。”
莞尔一笑。
船身晃动着,逐奔着一浪又一浪的清波,趋赴湖心的盛目斑斓。
连串的灯笼垂垂而下,借与丛聚木梁的布绢花几分丽彩。透过格心洁白柔润的棂纱纸,依稀可辨其内端坐着的,是一名身姿曼妙的年轻女子。
琴声骤起,踏破一湖沉静。似无蒂飘红情遣溶溶流水,似叮咚环佩对窗泠泠幽咽。
钟毓绾听得入神,直至一曲终了,回身添茶的间档,才发觉万远含正不发一言地看着自己。
笑着将额前的碎发别在耳后:“斗芳菲的姑娘才貌胜出我许多,远含哥哥看我做什么?”
“不及你。”
“不及我?也就是说,远含哥哥见过她喽?”假意恼怒,微扬了扬下巴,娇嗔道。
“无需比较。我家毓绾,榕城第一美。”
“……”
见一脸错愕,万远含笑着拉过钟毓绾绞作一团的两只手,包握在掌心,微微上扬的唇角,钩挂着藏不住的烈慕浓情。
“那次约你去行七里,是有话想同你说。后见人太多,想着干脆另寻个好时机。
还记得那日你在溪边说,同我不过是朋友,没有资格吃醋吗?我当时就在想,难得见你吃醋,得好好逗一逗你。”
万远含自顾自地说着,不忘抬眼去看钟毓绾的面部表情——迷茫不改。
“毓绾,你还记得同我说过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思忖良久,末了木木地张了口:“我问‘你是谁,你想做什么’。”
万远含但笑不语,只埋首轻吻掌心的一点香软。
“见过钟小姐,在下万远含。想和姑娘携手同行,共度余生,可愿否?”
许是这一日,说与凌波天的晚风过分醉人;许是这一路,行往湖中央的乌篷摇晃颠簸;许是这一晚,斗芳菲雅妓的琴声摄人心魂……
钟毓绾怔怔地望着眼前素来冷峻、不苟言笑的男子,有些发懵。良久,轻笑出声,双颊团簇了两抹似春花般久不凋零的嫣红。
“见过万少爷,小女子钟家毓绾,愿与少爷长相厮守永不弃。”
蜜语,情浓。
未留意不远处有一道目光落在他们身上,迟迟不肯撤去。
“那是谁家的小姐?”纪阖贞轻嗅着扇面上似有还无的墨香,口声里满是疏慵懒散。
“不清楚,”近旁的男子沉吟片刻,“但我记得她跟郎家独女走得比较近,我在摛文轩见过几次。”
“阖贞兄,你不会是看上她了吧?”
“这丫头长相确实不错,但毕竟是万家看中的……”
“万家?”纪阖贞冷哼一声,合了扇子丢去一边,举起酒杯对着不远处的乌篷船敬了敬,“万家的辉煌,就要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