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钟毓绾所求,万远含先送她回的家,到了地方刚要下车便被急急按住了手。
“我去去就回,远含哥哥在这儿等就是了。”
“嗯。”
见进了门,驾驶位上的边阔这才借调整坐姿的间档,偏过头去,神色犹疑地打量着后排的万远含。
“你想说什么?”
蓦地一声,颇令慌窘。正欲否认,却见清冷眸光似寒冰利剑般直逼面门。
“……少爷,钟小姐确是个身材模样一等一的,但这家境,实在贫寒啊。”
“我只看品性。”
“是,钟小姐温婉大方,细心体贴,可再好,老爷夫人那关她也是过不了的啊。”
说这一番话也是下了决心的:若自家少爷是那惯爱眠花宿柳的浪荡公子,爱寻谁家寻谁家,游戏人生也随他,自己必不会僭越尊卑,多言半句;
可他偏就是个无心风月的,素日里从未见对哪家小姐这样上心过。一朝转性,却迷上了小门小户出来的穷学生。
也是可叹,身份悬殊太大,保不齐日后要受一场情伤,毕竟老爷夫人的雷霆手段,他是知道的。
“那次你不在。”万远含轻笑出声。
“什么?哪次?”
“初见郎月,因一些误会,我同她在学堂门前起了争执。当时毓绾见她‘受了欺负’,立刻冲了过来,护在身前冲我叫嚷:
一双眼瞪得老大,气势汹汹的,若没那后撤的两步,我兴许就被她给骗了。
可这样柔柔弱弱的一个小丫头,偏就这般讲义气,明明很怕,却还非要装作无所畏惧。”
说着话,万远含情难自抑地笑了起来,眸间盛载着万点星光。
“在聊什么?笑得这样开心。”钟毓绾拉开车门,见里边儿那位满目温柔,好奇道。
“不告诉你。”恬然淡笑。
不多时,一行三人到了说与凌波天。
钟毓绾经万远含搀扶,去了就近的码头。不过片刻,便瞧见一只船晃晃悠悠地摇了过来。
“万少爷,”老者略弓了弓腰背,只等手里握着的竹篙没了小半截在泥里,才笑着点点头,“饭食都备好了。”
“嗯。”
“少爷,那我先回车里坐着了。”边阔知趣地退去一边。
天色将晚,湖里只零星散落着几叶孤远的乌篷。
边岸檐户下,烧作一团彤云的大红灯笼,将暖艳的光柔柔地铺洒在水面上。船行波动,踩碎那一泓温静后,似是于心不忍,暗里遣了深水里的一众渊宏,揽拥幽丽入怀,修起微明。
“难得见你穿这样娇嫩的颜色。”万远含将一碟子清口小菜递去了钟毓绾手边。
“不好看吗?”
“不会,很衬你。秋儿的旗袍都是在尤生布庄订做的,我瞧着料子、式样都很好,改天带你去看看。”
“不用了,”顿了顿,“听说那是尤夫子家的布庄?”
万远含先是一愣,而后反应过来尤倦悲代明颂上过几日课:“嗯,不错。”
钟毓绾点点头,百无聊赖地将手插进了湖水里,有一下没一下的划拉着:“是没有鱼吗?”
但笑不语。
“说起来,明、尤、王三位夫子的关系,还真是好呢。”
“嗯,他们自幼为伴,有多年的交情在。”
“那你跟明夫子熟吗?”
“不熟。没怎么接触过。”
“这就怪了,同是出身军阀世家,又是榕城世家排行榜前五,怎的你二人反倒无甚来往?”
“因为同是出身军阀世家。”笑了笑,接着道,“父辈倒是有往来,却也不过是‘淡似水’的交情。明家的枝,太高。”
“哦……难怪头一日闻秋没能认出他来。”
“秋儿不曾见过他的。何况明颂在外留了几年学,容颜有改,便是我,也未必就能一下认出。”
“也是。”钟毓绾点点头,见万远含一脸好笑地看着自己,有些紧张,“怎么,我脸上有东西?”
不待回答,船身骤然剧烈摇晃起来,“嘭”得一声,钟毓绾重心不稳地跌坐在地!
万远含连忙起身去扶,见无大碍,面色才略有缓和。
稳了稳气息,沉声道:“怎么回事?”
“对不住,对不住!是后来的跟我们撞上了,二位没事吧?”
“无事。”
话音刚落,便听见后方传来叫骂声:
“老东西,怎么划船的!你知道这船上坐的都是谁吗!这要是磕着碰着了,看老子不把你们一船人扔去河里喂鱼的!”
“不知。烦请几位出来,叫我也认认脸。”
万远含神情淡漠地越过船夫,与帘内坐着的一行人对望起来。
“这、这是……万远含?”
“误、误会!万少爷,是误会!”
“方才说要将我扔去河里喂鱼的,是哪位仁兄?”
闻言,一白衣男子极尽鄙夷地冷笑出声。扫了眼舱内抖似筛糠的一干人等,理了理衣衫,堆着笑迎了出去:“哈哈,我说声怎么那么耳熟,原来是万小兄弟!哎呀,失敬失敬!”
“还用我请?”
“万小兄弟,就当卖我个面子,和气生财,这事就算了吧!”
万远含提眼打量起面前这位中年男子:“你哪位?”
白衣男子先是一愣,而后浮于面的,便是敢怒不敢言生出的憋闷了。
见状,余下五人更是垂下眼眉,大气不敢出一声。其间一身着绿色长衫的男子,面色尤为苍白。
“过来。”
“万少爷,我、我不是有意的!”
“过来。”
“……”一番思想斗争,末了还是畏畏缩缩地挪动步子去了跟前。
“噗通!”
“啊!”
钟毓绾后知后觉地捂住了嘴。
万远含回身对望,笑着朝她招了招手,后又指着湖里扑腾的男子,柔声道:“你看,好大一条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