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闻秋缩了缩脑袋,将漫散在四边的纸张统收了去,顺便扯了扯邻座钟毓绾的衣袖。
“昨天讲了文化维稳,今天想和你们谈谈柏舟。入学之前可有谁做过‘柏舟学堂命名由来’的功课?”
“我知道!”说话的是前一日唤明颂作“明哥哥”的谢蕙怀,一边回话一边不忘踩过前人的尸体,高举右手……
“……说说看。”
明颂突然觉得昨日那番杀鸡儆猴很是奏效。
下意识朝窗边看了过去,却只瞧见万闻秋往朝墙那一面俯了半个身子;而后座的郎月则是托了腮,低垂着脑袋佯装思索,眼眉却难隐狡黠。
“出自《诗经》,意在激励我们做志行高洁的人。”
明颂收回目光,问道:“谢同学可也想成为这样志行高洁,耿介不屈的人?”
“自然!”
谢蕙怀只觉夫子这话问得奇怪,难道谁还愿做阴沟里翻腾的小人不成。
“金珠灵。”明颂示意谢蕙怀坐下,转而问道:
“今有石竹者,主刚,拔节泉壑,青天日施寒滴翠映茁茁,无人境掠风穿疏渡幽幽。俯仰云崖,志在高远;
另有百合者,主柔,从风映月,立风斜吟香种露照绵绵,一丛香引芳点蕊施柔柔。淡染春娇,同行高洁。
只能选其一,你欲引何为师?”
“石竹者。”金珠灵不假思索。
“为什么?”虽是提问,明颂却似乎并不意外。
“我喜欢石竹的气性。且百合虽同属‘雅君子’,但相较石竹,风骨里到底是掺了几分柔弱的。做人该像石竹那般宁折不屈。”
“嗯。坐下吧,”明颂闻言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再一次朝窗边递去目光,万闻秋伏在桌边,只依稀瞧见脖颈处动了几下。
郎月则是左手微握成拳,抵在额前,痴痴地笑。
“钟毓绾,你呢?”
“嗯……百合者。石竹虽好,过刚易折了。”
这边话音刚落,金珠灵闻言不快,举手示意之后开始了继昨日之后新一轮的进攻。
“过刚易折?”
眼看金珠灵跳脚,四围的温度似又冷了几分。
“又来了……”
离门最近的周芳沐不由小声嘀咕起来。
听到动静的郎月,也暂时收回落在万闻秋身上的目光,未觉嘴角尚噙了一抹落在旁人眼里意味不明的笑。
“郎月,你怎么看?”明颂则回了她一个更灿烂、更‘无邪’的笑。
“啊,我觉得……都有道理。”
郎月摆出略作忖量的样子,说了句平时最讨厌的白话。还觉得……明颂像是故意的。
“嗯,那,万闻秋?你呢?”
‘好了,他一定是故意的!’
同情地望着万闻秋的脊背,只见倏然一动,腮边再没动作。
‘别是生噎下去了吧?’郎月这样想着。
“……嗯,我觉得……郎月说得对!”
“哈哈哈哈!”登时四围笑声响成一片。
“我也觉得。”
明颂似笑非笑地看着郎月,后者则是狠狠地别过脸去。
“那就先请两位同学再做论述。”
“为人处世是该存耿介不屈的风骨。但不可过分‘自爱’,过刚易折是事实,这爱到极致则……”钟毓绾一时反应不过来。
“爱到极致是毒药。”郎月接话。
“死又何惧?由生往死,理当做志在高远的有节义士!宁死不屈!”金珠灵一脸愤然。
“嚯,你将生死看得如此淡吗?”
周芳沐见她情绪激越,缩了缩脖子,觉得倒也不必。
“只为苟活性命便摈弃气节,便是贪生怕死!”
郎月虽觉金珠灵言辞激烈,却暗想:倘有国难,外敌入侵,这位金小姐想来也不会行那等通敌叛国的不耻之事。
“状似偷生的苟且也可能是蛰伏。”
“蛰伏?”金珠灵不明其意。
明颂抢在郎月回话前问道:“郎月,有一山匪,垂涎你姿色已久,今你无故染上罕疾,医者告知,惟有服下异域圣草方可保你性命无虞。
山匪道早前劫过异域商人,得了几株异域圣草。想活,只有嫁与他这一条路可走。你嫁是不嫁?”
“嫁。”
明颂淡笑,不存讥讽意味。
“看你平时说话挺有主见,有理有据的,没想到竟是个没骨气的……”
坐在一旁静静听着的万闻秋不乐意了,打量了一番,认出那人是金珠灵的小跟班,还一副‘可算抓住把柄了’的得意样子。
万闻秋咧嘴:“嘿,炸出个党羽!”
周围又是一通笑。
“她说错了吗?”金珠灵觉得脸上挂不住,便出声质问。
“吵什么?当夫子不在吗?”郎月轻声‘责备’,看向一声不吭,又想故技重施玩隔岸观火戏码的明颂。
‘颂小爷,你休想置身事外……’
明颂从眼神里读出了藏不住的恨意。眼波流动着异样的光芒:本想着先由她们自辩,未料有人识破了自己的套路。
也罢。遂看向金珠灵:“有据的,‘状似偷生的苟且也可能是蛰伏’。比如越王勾践。”
“嗯。比如越王勾践。”
“然后呢?”
“然后什么?”
“你不过是为贪生怕死寻借口罢了,蛰伏?你难不成还有法子报复他?了结他?”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再没比金珠灵更没眼力劲的了。贪生怕死?这样说真的好吗,显而易见,明夫子和郎月是一头的啊……
“我身为谷中堂的传人,了结个贼子不算什么难事吧。”
“?”
“她的意思是,她颇通医理,有一百种方式让人死得不明不白。”明颂说得云淡风轻。
鸦雀无声。
郎月确是这个意思,但经由明颂那张嘴说出来,总觉带有几分报复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