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得缓慢,撩起纸笺一角,郎月柔声说着,提了茶壶压在其上。
宽大薄靡的轻纱,载了满袖的药草香气,搅乱明颂眸间的一泓清水。
“看我做什么,认真写,”郎月下巴微扬,食指点了点纸笺,一脸娇傲道,“方才说的那些,可都记下了?要是写错了,晚饭你就别想了!”
万道霞光叠降在四方的院里,不知是借了这层柔幔隐去清冷,抑或是人间自有和暖相应,明颂的眉间眼尾,似晕染着淡而灼目的笑意。
郎月凑近了些,却见收回视线。搁下笔,只等墨迹干了才移去手边:“郎小姐请核验。”
细看一番,偏就挑不出错。郎月暗道记性实在好,撇了撇嘴,拎过茶壶:“嗯,字写得不错,行了,送去吧!茶壶空了,我去添点。”
“嗯。”明颂点了点头。
简单收拾了桌面,起身便要朝人群攒聚的一点走,不经意一瞥,却瞧见松宽玉袖随风而动的一幕。顿了顿,复又提笔。
“怎么还在这儿?”郎月提着茶壶走了过来。
但笑不语。
一脸好奇地凑近,见右下方写着“挽云”二字,只当这是明颂给起的题目,也便不再深问。
见他去了这样久,忍不住抬眼去寻,却见一行人朝自己所在的方向点头示意。心下了然,微微一笑,颔首以应。
只等浮于身侧的目光散了,才挪动步子去了一丛月季前。
“挽云。”
听出是明颂的声音,回身望去,果见他正朝自己招着手,迎上前去。
“挽云。”又是一声。
郎月不禁犯起了糊涂,一脸莫名地四下打量,而后“啊”了一声,后知后觉地替研起磨来:“你是要写诗吧?”
“谁说我要写诗了。”
“……你连吟两句‘挽云’,竟不是要作诗?”
明颂闻言哑然失笑。
“我是在叫你。”顿了顿,“总得署名吧?擅替你取了个化名。”
郎月木木地点了点头,后转动着眼珠,抿了抿双唇,低语呢喃道:“挽云,郎挽云……嗯,这名儿不错。”
“聊什么呢?”
见尤倦悲寻了过来,上下打量一番:“你来这儿一趟怎就坐不下来?净东晃西逛,哪儿都避不开你。”
“啊!”尤倦悲蓦地蹲在地上,痛苦不堪地按着心口,“六月寒哪!”
“你有事说事。”明颂极尽嫌恶地看了他一眼。
郎月轻咳一声,心善地虚扶一把,给全了面子。
“还是郎月好!我来是跟你们说一声,晚间带你们去一家我新寻摸到的小餐馆,环境不错,菜色也不输清昼长。”
“哪家?”
“在潜文街,叫‘三不觅’的。”
“不觅什么?”
“不觅色、香、味。意思就是来这家吃过饭的,再不用寻色、香、味胜于它的,因为,它已是榕城之最!”说着话,尤倦悲得意洋洋地竖了个大拇指!
“好大的口气。”郎月轻拍了两把横在眼前的那条胳膊,“不过,倒也不失为一种手段。”
“你吃过吗?”久不出言的那位淡然道。
“啊?没哪。”
“哦,”郎月恍然大悟,“要毒一起毒。”
“哎呀,这都不重要,你就说跟不跟我去吧!”
“尤先生,你都叫夜伴去我家捎了口信了,等我回去席早散了,还吃什么?”
“嘿嘿,”憨笑两声,转向明颂,“对了,我刚才在那边找了一圈,怎么没瞧见你的?你那会儿不是闷头写了好一会儿吗?”
“我没写新诗,写的七言。”
“你不喜欢新诗?”郎月偏过头。
“不是,没想写。”
“可惜了,那这彩头注定是要落去柳家信铮手里了。”
“你同王夫子呢?”
“他为避嫌,我单纯是懒。”
“彩头是什么?”
“纳兰容若诗词全集。”
“是容若呀!”郎月喜出望外,抓着明颂的胳膊就是一通晃!
“怎么,你喜欢他?”尤倦悲有些意外,“喜欢哪首?”
“都喜欢!”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们小女生不就喜欢看那些‘一生一代一双人’之类的?情情爱爱,啧啧!”
“非也,”郎月神秘一笑,“我担保你猜不着最爱的是哪首。”
见她一脸得意,明颂忽然想起那一晚在海棠树下的对话。
“《菩萨蛮》?”
郎月微怔。
“你这说的,范围也太大了,精确点。”尤倦悲挠了挠头,毫无思绪。
“《雾窗寒对遥天暮》?”
“……”何等诡异,郎月一脸不可置信,“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也喜欢这首。”
“哇可以啊,你们这有缘啊!”尤倦悲连连赞叹,大力地拍了拍明颂的肩膀,“就当为郎月,去吧,赢下彩头!”
“嗯。”
再不多言,只沉吟片刻,便复又提笔。郎月静静地凝视着笔下的一字一句:
“我遇见你
在我朝佛礼拜
贴住梦的洁暖
在你参悟凡尘
历遍山河大川
在我囚痴嗔恨,于万皆罔
在你来也彷徨,去也仓惶
我骋怀纵目
享览泾川风貌
略遍初夏贞姿
无关追仿脱洒,故逐隽逸
为只为超度亡尘
修得云心
附一程山水
相送你隐迹鸿崖的声息”
笔落,诗成。
尤倦悲朝郎月眨巴着一双眼:“全集是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