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早间在那沁着丝丝凉意的山林里待久了,此刻站在日头下,禁不住暖阳烘灼,郎月不由生出些许躁闷。
心不在焉地四下张望,打量起隔壁院探墙而来的半树桑葚来。
“去哪儿的?”
“嗯?哦,去‘行七里’采草药的。”
听着声懒懒的,抬眼去看,果见木若神游。留意到发际位置的一线棉茸,浸润在涓滴汗珠里,神色淡然地探手将郎月腕下的砚台,挪去了右手边。
“站在树荫里多好。”
“可这样一来,你写字就不大方便了。”
“先头也没方便到哪儿去。”明颂嘴角挂了抹意味不明的笑。
见郎月一脸莫名,眼神示意她看手头的那方砚台。
内里,一颗紫黑色的桑葚枣儿,在磨条反复来回地碾压下,碎成一滩着了墨色的烂泥。
“呀,”郎月先是一愣,而后故作镇定地笑了笑,“这、这什么时候掉进去的,都没留意。”
见不予理睬,理亏地俯了半个身子去看纸笺上的字。东瞧瞧,西看看,照着开头的一段文字做了比对,见无甚差距,这才松了口气。抬眼却见明颂同是偏了头,一脸好笑地看着自己。
额前几丝发,掺了和暖温煦的清风,织造成一帕滤透玉泽,不忍掩蒙明眸的丝绢,柔柔地勾挂在眼前;两片薄唇,像是初夏因久不逢雨而微微干涸的花下尘泥,尚存撩人心弦的旖旎风情,却不至酥润心田。
郎月顿了顿,本想劝他多喝水,但又觉得自己关注点清奇,恐惹误会。再三犹豫,直起身来,神情不自地舔了舔嘴唇:“这墨还是换了吧。”
“不必。”明颂摆摆手,“它与你的笔法很配。”
“……”
怒意生,郎月紧抿双唇。眼见面前这位肆意挑衅,却无一丝办法,立时恨得牙根痒痒。只想着有朝一日,定要寻摸个与别不同的招法,打他个措手不及!
忽然,“啧”的一声,将她从幻想中拉回了现实。
明颂略显无措地抬手摸了摸额头,而后捡起袍衫上的一颗桑葚,无奈地看了眼上方。
“这就是传说中的‘恶有恶报’?”一通嘲,毫不掩饰。
笑着抽出一方帕子,动作轻柔地撋拭着眉间的一点汁水。明颂下意识地闭了眼,恬淡从容,反惹郎月油生捣怪之意:心一横,索性真就壮着胆子朝沾了汁水的位置一阵狠搓,只这还不够,末了又借着指甲大力地往上划了几道!
“这桑葚是好吃,就是汁水沾到身上有些难处理。不过你放心,我已经替你擦干净了!”
见上面多出好些红杠杠,满意地收了手,却被明颂一把抓过,连带手里握着的帕子也给拽了过去!
心下忐忑,一番打量却又未见愠色,实教捉摸不透。
“擦干净了?”
“是、是啊。”
“很难清理吗?”
“嗯……”郎月隐约觉得有丝不安,略往后撤了两步。
明颂蓦地起身,捏着一颗桑葚朝着她的眉心便按了过去,不等郎月反应过来,又将帕子包作一团,照着那点污渍狠搓了十来下!
“嗯,是这说法。确实难清理。”明颂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这样睁眼说瞎话的术法,也不是谁都能修得,郎月再一次败给了自己的无知与轻敌……
“可以开始练字了吗?”清浅一笑。
郎月深吸一口气,想着气势不能输,便推开明颂,冷着一张脸坐在了桌前。
表面平和地共处了一段时间后,王羡逸二人拿着一纸诗文寻了过来。
“哟呵,这是在练字?”
郎月握着毛笔的一只手紧了又紧,像是在警告围观的两位:倘使出言讥讽,必叫有来无回!
王羡逸适时地捂住了尤倦悲的嘴:“独具特色,大家风范。”
真言也好,假意也罢,偶尔不辨是非痴聋一回,倒也乐得自在……
顿了顿,王羡逸将纸笺覆在了郎月的“大作”上,轻咳一声:“这是新出的题目。你们要是闲着无聊,也来写一写。”
明颂一声轻笑。郎月无地自容。
只等二人走远了,才提笔在砚台里戳着桑葚残余的细小颗粒:“不是这块料。”
明颂不置可否,只抿了口清茶,缓缓道:“这题目倒也应景。”
永远的云淡风轻。
郎月嘴角含了笑意,眨巴着一双眼,将毛笔横放在了鼻子下面。双手交叉,置于脑后,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
半晌才坐直了身子,后又大气地拍了拍明颂的胳膊:“我原谅你了。”
“喜不自胜。”
相视一笑。
“初夏……”郎月扫了眼题目,沉吟片刻,“新诗?”
“不错。”点点头,揭一张宣纸铺在她手边。
“别了吧。我这字,惹人发笑的。”
闻言,明颂拖动宣纸,坐去了对面:“你说。我写。”
“你给指个方向。”略作思忖,托腮道。
“自己想。”
明颂一早便发现,郎月在写文章这一方面没什么自主性,譬如课后作业,开头基本都是用的明颂课上随意拟的题目。糊弄了事,说白了就是懒。
郎月摸了摸鼻子,觉得实在麻烦,看了眼四方的天,懒懒地说了句:“题目我不会想。”
下一秒,却见明颂死死地盯着自己,只当没瞧见的:“仔细誊录,别分神。”
收回目光。
不多时,这一隅清寂里,传来阵阵幽诉:
“我无从淡漠
这一面难令忘怀的相逢
怎么讲
恰似山川百里雪霁
恰似人间万户笙歌
你是六月伊始一阵南风
绕我心安,安我虞欢
你是即仁巷尾一点清光
循向高雅,雅意生姿
化身穿梢而过的风影
乘一树流年鲜景的芬香
逾山越海
去到你的身边
不求行经而过的那一刹
驻足相望
不过心悦夏节
甘为情痴
不过爱不忍释
独钟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