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潭水,情深潭水……”
小声嘀咕了这么一句,郎月摸着后颈,迈动步子朝院里走去。
许是同处“即仁巷”的缘故,建筑风格比照明颂那间院子,瞧不出太大分别。正待细辨,却瞥见身侧一丛月季的灼瓣重柔间,隐有人形攒动。
立时心下一惊,刹住步子,抬手将缀满香浓的一点娇红别在指间,叫景况复现明晰:
天井里零零散散地站了好些青年男子,以及三四个学生扮相的女子。似是未留意后有异象,只聚精会神地对着案前的一纸诗文锁眉深思。
郎月后知后觉地望向尤倦悲,个中意味不言而喻。
王羡逸火速拉开距离。这一动作令他成功摆脱了“伙同诓骗”的嫌疑。
“咳,就别走了。我也好久没看过你写的诗文了。”
倒不是替打圆场,一方面确是诚心想邀她,只不过早前担心她不喜人多,便放弃了这个念头;
再有就是担心两人当着众位宾客的面一通厮杀,折了自己的颜面,败了诗社的名声,毁了院里好容易养活的花花草草……
想着王羡逸素来待自己不薄,见他一脸期待,不忍拂了颜面叫难堪的。略做思忖,终是应下。
下一秒,又想起什么似的,狠瞪了尤倦悲一眼:“记着,悄悄地进,别喊我名字!”
“这是为什么?”当她是不好意思,指了指天井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女子,夸大道,“还有那么些女学生在呢!你思想也开明点,这办诗社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郎月抿了抿嘴,极不自在地别过脸去,理了理不符场合的茶人服。
王羡逸这才反应过来,轻笑出声:“不慌,那边的都忙着呢,我们悄悄地进,没人会注意到你。”
后又顿了顿,提眼朝院内四下张望起来,不一会儿,面朝西南一隅露出一抹淡笑。轻拍了拍郎月的肩膀:“你家明夫子在那儿呢,去找他吧!”
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果见明颂神情淡漠地坐在角落里。
“怎么缩那儿去了。”小声嘀咕。
尤倦悲接过话茬:“文人多有怪癖,他这人性情孤傲,不好相处的,也就我们几个勉强处得来!”
“你哪位啊?”不识眼前人,郎月只娇傲地睨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嘶,你这丫头!”
“活该,”王羡逸眨了眨眼,“你怎么能当着她面,说她明哥哥的不是呢?”
接上暗号。
“怎就不能了?”
“她可是出了名的护短。你是没瞧见,上回学堂那几个女学生议论折林,人郎月‘冲冠一怒为家兄’,上去就是一通骂啊!”
“哟,还会骂人哪?是个什么词儿?”
“两位,你们真的好无聊。”话本里的女英雄极尽淡漠地摇了摇头。
懒得再理,由他二人兀自讥笑,自己则沿着明颂所在的方向挪了过去。
动作轻缓,无人留意。
尚隔着一段距离,郎月却不由自主地放缓了步子,偏过头细打量起明颂来:
一袭浅灰色长衫,清雅淡泞,衬得面容沉静温和。神情自若地铺展开一方宣纸:指间潜运的,是厌伴浮名的绝伦逸才;笔下挽运的,是懒嗟岁逝的不恣清狂;笺上载运的,是依约衷情的沐春慧语。
默寞在四方的院里,自成淡云流水。
“折林先生……”
忽见一女学生含羞未吐,极尽扭捏地立在一侧。郎月旋即移开视线,不经意间,瞥到尤倦悲正鬼鬼祟祟地站在小厨房前,一脸好笑地朝自己招着手。
“我没理解错吧?”近了身,郎月幸灾乐祸地问道。
“满院的少女情怀。”尤倦悲抬手在空中虚捞了几把,煞有介事地捧去了郎月身前。
相视一笑,抓了把瓜子坐在屋前看好戏。
“有事吗?”明颂淡淡地看了一眼,并没有放下笔的意思,甚至还提去腕边的砚台里略扫了扫。
见状,女学生尴尬不已:“……先生在忙?”
“嗯。”
“哦。我、我是见先生坐了这样久,想来看看,要不要替添杯茶水。”
“不用。谢谢。”只礼貌性地笑了笑,便不再多言。
见女学生一脸委屈地跑开,郎月万分怜悯地叹了口气:“无情啊。”
“这不叫无情,”尤倦悲笑了笑,“既是无意就该快刀斩乱麻,否则绵绵温柔落在怀春少女的眼里,便是脉脉温情了。”
“嗯……也是。”郎月托了腮,不住点头。
“行了‘茶人’,去给你家明夫子添杯茶吧!”
相处越久,越觉得尤倦悲这人贫得很。
“这是你的工作。”眨了眨眼,抓一把瓜子,踱去了王羡逸身边。
郎月拍了拍手,走进小厨房。见送他二人的茶被收在了橱柜里,便取了些,给泡了杯,小心翼翼地端去明颂跟前。
明颂正写着诗文,见手边放了杯茶,无暇抬头,只紧抿双唇,神色淡漠地道了声谢。
郎月立时反应过来这是误会了,但笑不语,只垂手揭开茶盖,略扇几缕香风。
明颂面色一凝,缓缓抬头。
“你怎么在这儿?”
“去你家送茶,后被人诓来了。”
明颂偏过头,在人群中搜寻尤倦悲的身影,对上视线后冷冷地盯了几秒,只等那位神情不自地缩了脖子,才收回目光。
“别怕,这些都是饱读诗书的有学之士。”顿了顿,“但其实你也不用跟他们打交道。坐这儿就好。”
“嗯。”郎月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一双眼却落在了那纸诗文上。
“自惭形秽了?”放下手中的笔,笑意盈盈地问道。
郎月懒得搭理,只淡淡地扫了一眼,便作势要走。
明颂轻笑出来:“回来,我教你练字。”
美滋滋地转过身。斟茶水,替磨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