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也未见丛路吐出半个字来,只避开话题,闷不吭声地绕去架子前整理药材。
周绰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迂!”
而后眉头深锁,万分鄙弃地将人推去一边,像是嫌他杵在院子里碍了自个儿的眼。
“她这样好的才情,很该配个才貌双全的淑人君子,闲来吟诗作赋,愁来对酒当歌;而不是终日对着空有一身医术,却不通诗文的坐诊大夫,面面相觑,兴味索然。
有一天,她路过满园春色,兴会淋漓地作一首《长相思》,我至多赞几句行文流畅,遣词婉丽;那位青年才俊,却会根据前后段起二句俱用叠韵,与她坐论换用其它字眼会否更好。”
眉梢眼尾的浓浓哀怆,杳默在少年净秀苍白的面颊上。
自拜周绰为师起,纵有摧心剖肝之痛,丛路也少有显凄苦于人前的时候。
正如周绰所说,医者一言一行需得万分谨慎,任一行为落在病患眼里都会被无限放大。很不该因着私人情绪,累得他们猜忌生疑,杯弓蛇影。
此刻,他却不想蓄意钳制,只抿了抿嘴唇,情难自抑地长叹出声。而后牵强地扯出一个笑,故作轻松道:“我知道,那个人,怎样都不会是我。”
“万事无绝对。”
见爱徒为情所困,有意开导,可这事讲求你情我愿,郎月若无意,多说也无益。只得调转话头:
“明家少爷我见过几次,确是个仪表堂堂的青年才俊。
想来不过是为着明、郎两家固有的交情,二人这才有了往来。那明家少爷都到娶妻的年纪了,同月丫头……怎么可能呢?多心了!”
“也不是为着他。”丛路摇了摇头,“其实我也说不清,就没来由地心慌。”
风起,院内萎焉簌簌而下。不待周绰伸手去拂,一瓣荏弱便擦着丛路的肩膀,乘了晚风去寻廊下的一丛五针。
飒飒过堂风,如泣如诉,似在叹:可怜檐下栖雀,欲揽飘红与眠,无奈藤萝轻分香洁,只把娇浓付孤松!
“小姐,晚饭不用等你了吧?”
郎家后院,冷蕊边替打包,边头也不抬地问道。
“不回来我吃什么?”
郎月伸了个懒腰,微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接过三只袋子,迈动步子便要朝外走,却被冷蕊一把拦住。
“不换身衣服再去吗?”
“这也不脏啊。送完我就回来了,懒得换。”
冷蕊眉头紧锁,绕着郎月转了两圈:
一身茶人服素净整洁,步履匆匆下飘逸微转,颇有几分轻云出岫的意味在;头发松松地盘了一个低髻,几缕碎发顺着脖颈蜿蜒而下,柔柔地贴在宽大绵软的袍衫上。
“嗯,也是见得了人的。左右待不了多久也便回来了。”冷蕊摸着下巴,一脸严肃。
郎月幅度夸张地点了点头,而后快着步子出了门。
到了地方,将三只袋子并在一处,统揽进了怀里,腾出一只手,轻扣了扣门,却未有人应。
扫视一圈,见四下无人,凑上前去。一只耳贴在了门上,欲做细辨。
听得脚步声渐近,立时调整距离。理了理衣衫,恢复素常的清冷。
“……郎小姐?”三跟略显惊讶地上下打量一番,而后收回目光,指了指门外,“啊,少爷不在,去王夫子家了!”
“嗯,我就是来送个东西,”无意深问,只点了点头,“这三包花茶料不同,上面写了各自的名字,你回头叫他得空了便捎去给那两位。”
“我就说声耳熟,还真是你!”
蓦地一声,郎月骤然一惊:“你怎么在这儿?”
尤倦悲笑着抢过郎月怀里的花茶,挨个拆看了一遍:“昨儿说定的今日一道去羡逸那边,没想到这小子自己先去了,言而无信!”
“这话可不能乱说,”唯恐在女学生面前坏了名声,三跟解释道,“我家少爷坐院子里等了好久,见你迟迟不来,这才走的!”
尤倦悲挠了挠头:“我这也是有事儿给耽搁了!”
郎月嫌恶地扫了他一眼:“噫……无耻小人,颠倒黑白,不能与共,告辞!”
却被一把拉回了头:“哪儿去?还没去过你王夫子家呢吧?走走走,我带你过去看看!他那儿今天备了好些吃食呢,不吃白不吃啊!”
“不了,我、我祖母还在等我呢!”
“夜伴,去郎家一趟,就说郎月在他明哥哥家用饭!”
觉得拉拉扯扯的实在难看,担心巷子里窜出碎嘴姑婆,将闲话传去有心人的耳里,郎月奋力挣开,退出一臂远。
“行,我去!但你得保持距离,不然我喊非礼了啊!”
“哟哟哟,我那包了天的狗胆,颂小爷的人都敢非礼!”
尤倦悲白了她一眼,继而一愣,后知后觉地凑上前去:“嘶,刚没注意,你今天怎么穿这一身?是去学茶艺了吗?”
“随周老先生上山采草药的,这身行动方便些。”
“别说,这身还就穿对了。”
“什么意思?”
“到了。”
只扔了抹意味不明的淡笑留她寻味,便兀自上前轻扣了两下门。
“晚间才结束,何不那时再……”王羡逸开了门,朝着尤倦悲便是一通轻嘲,却在扫到身后站着的郎月时噤了声。
“王夫子。”郎月一脸无辜。
“郎月啊,进来吧。”
王羡逸立时恢复了往日的清雅,笑着迎她入内。
后又暗里瞪了尤倦悲一眼,用只他二人可以听到的声音斥责道:“我看你怎么跟折林解释。”
“得了吧,你不是也希望她能来吗?”尤倦悲一脸无所谓,见不吱声,万分粘腻地伸手抚上胸前,“嘘,我都听到了。”
“听到什……”
……
万物虚妄。
郎月深吸一口气,紧抿双唇。木木地点了点头,掉转回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