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万闻秋倒也不觉尴尬。只舔了舔嘴唇,解开绕在腕间的细红头绳,一边束着低马尾,一边抬肘碰了碰郎月的肩头:
“我跟你一队?”
“嗯。”沉吟片刻,转过身同钟毓绾说道,“我记得东南方向有条小溪,附近长着好些半枝莲,算着月份,也该开了。”
“嗯,正是时候。”丛路点点头,看了眼万远含,“紫蓝一片,煞是好看。”
“谢谢。”素来淡漠严肃的一张脸,挂了抹暖意盈盈的笑。
见分出一支队伍,周绰从怀里取出一张纸: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草药名称。而后看了眼附白。
“我跟她一组!”大力地拍了拍冷蕊的肩膀。
周绰收回视线,将手上的纸裁为三份,分去了各队“头领”的手上;自己则攥着张几近空白的小纸片,慢腾腾地朝山林深处走了去……
见状,万闻秋似小兔进食般,有节奏地上下蠕动着紧抿的双唇,而后挑了挑眉,自言自语道:“不拘细行。不拘细行。”
郎月笑了笑,像是早就习惯了这样不合理的分配方式。淡淡地扫了眼纸片,领着队伍朝就近的蒲公英走了过去。
“认识诶?”这一问,不过走个过场。
“不认识!”万闻秋白了她一眼。
郎月也知这话问得多余,笑嘻嘻地卸下竹篓,从里边拎出只小一号的,比划了一圈:“采这么些就够了。注意脚下。”
而后迈动步子便要走,却被万闻秋猛一把拽回了头!
“哪儿去?这荒山野岭的,你扔我一个人在这儿?”
见她一脸懵滞,万分惊恐,丛路忍不住轻笑出声,指了指对过的一片紫红色高株植物:“我们去那边采些泥胡菜。别怕,有事叫我们。”
“我、我不是怕……”
“泥胡菜入药功效与蒲公英相仿,单用效果没有蒲公英强,也不及它应用广泛。但搭配使用的话效果会比较好。”郎月解释道。
“与蒲公英相仿?”万闻秋眨巴着一双眼,“所以你手上拿的这小半张,上面写的都是清热解毒类的草药?”
郎月眯着眼,欣慰地点了点头:“万二小姐可以啊!”
再不多言,各自执了药锄埋头苦干起来。
“课听得习惯吗?”丛路捡起地上的一根枯枝,搅了搅身前的蜘蛛网,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
“还行。”郎月伸长脖子看了眼万闻秋,见无甚状况,也便收回了视线。
“我怎么听说班里有个金姓女学生,成天跟你过不去?”
“附白告诉你的?”
丛路但笑不语。
“过不过得去,但看各自的路数;放不放她过,全看个人的气度。”
郎月说得云淡风轻,压了压篓里的泥胡菜,缓缓起身,“来时见到鼠曲草了吗?”
丛路回想一番:“没留意。早过花期了,不大好认。”
郎月点了点头,后又不死心地四处张望起来。
瞥见这边起了身,万闻秋手上加快了动作,完事立马凑了过来:“找什么呢?”
“没,走吧。”
“我想起来了,”丛路蓦地刹住了步子,“亭子那儿有。去年清明前后,我随师父上山采过,制青团用的。”
万闻秋转了转眼珠,也不问是什么,只一脸喜色地晃着郎月的胳膊:“事不宜迟,我们快去吧!”
郎月一脸莫名,而后想起该是为了冷蕊先头说过的那几棵枇杷。鄙夷顿浮于面。
三人一路走走停停,到了地方,万闻秋叉着腰对着树冠上的一色橙黄,陷入了沉思。
终于,下定决心般地卸下竹篓,咧了嘴,抬手就要往下按,却被丛路给拦了下来。
“你那儿有些药材压不得,放我这儿吧。”
郎月斜靠在树干上,两手环于胸前,笑着点了点头:
“方才他将一些药材同我篓里的置换过了。又贴心地拔了好些络石藤垫在里面,就为隔开药材,圈出一个窝,好替你搬空这树上的枇杷。”
“这、这怎么行,哪能让你背呀?”万闻秋有些不大好意思,再就是微微发窘,自己那点小心思竟被看了个透。
“万小姐愿意过来帮忙,丛路已是十分感激。山路难行,这样重的篓子,不好叫你一个女孩子来背的。”
说着话,卸下竹篓,动作敏捷地爬上了树。
时至午间,丛林深处的烂漫天光悠然醒转,盛放洁暖而温蔼的芒彩。阳光下,枝叶繁密一重覆一重,梢头繁实一簇压一簇。
是春末尽数香冽攒萃而得的澄澈;是夏初全数葱郁积贮于怀的皎爽;是少年悉数温雅远冲闲云的幽趣。
“想什么呢?”
直至郎月轻推一把,万闻秋这才醒过神来。见她拎着竹篓跑去树下,一寸一寸挪移,捡着高处抛下的枇杷,木木地跟了过去。
“没。”
“丛路刚刚叫了好几声,你都没反应。”郎月挑了个品相不错的,在下摆上胡乱滚了两圈便递了过去。
万闻秋抬眼望向丛路,见聚精会神地采着果子,也不敢高声叫嚷,怕惊着他,只按住郎月拾捡枇杷的一只手:
“你喜欢《桃夭》吗?”
“一般。”蓦地抬头,“奇也怪哉,今日倒有兴致谈《诗经》。”
“你知道我最喜欢哪句吗?”
郎月剥了个枇杷,吞嚼了几口,认真道:“嗯,‘有蕡其实’?”
“……”
“不是吗?”郎月抬手指了指树,“没错啊,‘果实累累大又多’,你不就喜欢这个吗?”
“啧,没法聊了!”万闻秋嘟囔着转去一边。
郎月笑着贴上去:“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快说,喜欢哪句?”
“下面的,篓子朝这儿挪挪!”
温润的嗓音自高处传来。丛路笑意盈盈地朝避在树荫里的二人努了努嘴。
万闻秋托了腮,动也不动地蹲在原地。垂手捡了片微微泛黄的枇杷叶,眨巴着一双眼:
“我喜欢,‘其叶蓁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