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邻玉下了车,旋即转身,抬手护住车顶,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缪卿。门上的仆从远远便瞧见了,掩面轻笑,低声细语起来。
缪卿假意羞恼,嗔怪地斜睨了他一眼,细品却是一抹化不开的柔情:似潺水恬,赛蜜水甜。
郎月独个儿推开车门,傻站在边上,冷眼看着二人你侬我侬。
“郎老爷,郎夫人,”说话的是适才悄摸着偷笑的三两仆从中,年龄最小的戍辛,“我家夫人已在内等候多时。”
说着话,接过贺礼,视线转去了郎月身上:“郎小姐。”
见他收起平日里调皮捣蛋的性子,在父母亲面前,端着一副毕恭毕敬的谦顺相,郎月只觉明家风水实在养人:出的都是可接娇搦班的好苗子……
缪卿应声笑了笑:“也是许久未见她了!”
说完,快步进了院。郎月则故意放缓步子,一言不发地跟在身后,状似无意地上下打量了戍辛一番。
郎邻玉二人脚步倒快走在前边儿,戍辛见隔了些距离,便偏过头小声问道:“如何?”
“功力见长。”
“过奖过奖!小姐今日打扮地好生俏丽。”戍辛美滋滋地笑着,觉得担了虚赞,不回夸一句有失敬意。
“我也觉得。”郎月恬不知耻地接道。
虽是榕城第一,可明家却并不好奢:许是明纯昭素来节俭,不事张扬的缘故,宅院并不似别家军阀那般偏好富丽堂皇,尽显奢靡,而是同郎家宅院一般,低奢雅致,古色古香。
因着甘棠素来不爱侍养花草,觉得娇气难养活,故而明家院内,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各种各样的松:
虬枝苍劲者,四季葱翠,鳞纹簇生团裂,野桩横展奇伟;秀株力弱者,针短叶密,柔毛丛盈密浮,形姿秀美端庄。
就近,郎月垂手拾捡了盆景里凋落的一小簇马尾松。抬眼却见明颂朝这边走了过来。
“姨夫,缪姨。”清浅一笑,微一拜。
郎月将那簇马尾松收在了手心里,柔声道:“明哥哥。”
明颂淡淡地应了一声,便收回了目光:“母亲念叨了许久,可算把你们给盼来了。”
“这是个贪睡的,好晚才起!”郎邻玉指了指郎月,憨笑了两声。
郎月抬眼看了看天色,寻思道:这也不晚啊。
见状,明颂笑而不语。将他三人引去前厅,便退了出去。
明纯昭看了他一眼,脸色有些不大好看,也不好叫看笑话的,走上前去拍了拍郎邻玉的肩膀:“来啦,郎老弟!”
郎月下意识地看去:果不其然,郎邻玉被击得身子一颤,之后便是一阵轻咳:“纯昭兄,医者不自医,别给我出难题了!”
“哈哈哈哈!”闻言,厅堂一时沉浸在欢笑间,久不能平息。
“糙汉,下手没个轻重的!”甘棠揉了揉眼睛,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转而拉过缪卿的手,“可算来啦,有日子没见到你了。”
本想拉着她母女二人回房里说说体己话,但当家主母不出面应酬,反教明纯昭一个大男人留在厅前迎来送往的,怎么都说不过去。有失体统。
便低声说道:“等结束了去我房里坐坐。”
缪卿点了点头。
这边正说着话,那头一位衣饰华美的贵妇人,小啜一口清茶,不见谄媚地夸赞道:“这月儿瞧着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缪卿转过身去,点头示意:“夫人谬赞了。近来身体可好?”
之后落在郎月耳里的,便是各式各样的客套话。
也无耐不耐烦这一说,对此她从来都是无感,甚至有时还会站在一边,不露痕迹地观察每个人的神色,辨话里几分真,几分假,借此消磨时光。
面上不失礼貌的微笑挂了许久,郎月只觉脸有些僵。扭头揉了揉脸,却见施萃寒站在门外,神情淡然地看着厅内。
对上视线,点头示意,施萃寒立马憨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郎月转过脸来,狠狠揉掐了几把手里攥着的马尾松。而后不动声色地将双手背在了身后,顷刻间,那簇马尾松便被移去了另一只手。
“母亲……”久不言语,再出声时却是一脸为难。
“怎么了?”缪卿一脸莫名。
郎月紧抿双唇,伸出右手:“那会儿不小心沾了草汁,本不想扰了各位姨娘、叔叔清谈的,实在粘腻……”
“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什么都替别人想。”甘棠看着她,嘴角含了笑意,“没事儿,你去吧!之后去找你明哥哥聊聊天,陪着我们这群大人,别给闷坏了!”
道过谢,郎月出了门,见施萃寒在廊下坐等着,便走了过去。
“施姐姐?”
“月妹妹,”施萃寒起身围着她转了一圈,眨巴着眼睛,“这身衣裳可真好看!咦,妹妹今日还涂了口脂哪?”
“没睡好,借它提提气色。”
“没睡好?是紧张吗?怕见着你明哥哥?”
“什么?”郎月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会。”
施萃寒憨笑着,随手攀折了一枝花:“月儿啊,折林平时上课会不会很严厉啊?嗯……他对我,总是凶巴巴的。”
说到这儿,一脸苦涩地干笑了声,只片刻,便又满怀期待地抬头望向郎月:“月儿,同我讲讲折林在学堂里的事吧!”
见她神情凄怆,郎月有些不忍。却又不愿为着几分可怜,将明颂给出卖了。
“课上只留意诗文了,未曾关注他。再有就是他性情寡淡,从不多话。实在没什么趣事好说与你听的。”
“这样啊,那说说你吧?”施萃寒傻笑着挠了挠头,“月儿可有中意的男子?”
“没有。”郎月如实答道。
却见施萃寒一双眼死死地盯着自己,似笑非笑。
有些困惑,正欲细辨,她却突然凑近:“哦,我知道了,你是怕羞了,在骗我对不对!”
郎月不习惯同不相熟的人亲密接触,条件反射地朝一侧让了让,心道:原以为这施萃寒不过是大大咧咧些,不想竟粗率至此,全然不顾对方是否介意。虽憨厚单纯,却是不堪深交的。
正想着要不要寻个借口摆脱她,便听得一声轻唤。
“月儿。”
从前明颂唤她小名,口声总是或温柔或调笑,从未像此刻这般不带温度。
郎月起身。
“过来。”
依言走近。
见她懵懵的,明颂笑出声来,知道她是误会自己了。
“那会儿听姨夫说,你起得晚。紧赶慢赶的,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吧?”
“……嗯。”
“走吧。”明颂点点头,在前引路。
郎月本想同施萃寒打声招呼,全了礼仪,但碍着明颂,怕惹他不快,只得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廊下只余施萃寒一人,神情淡然地斜靠在柱子上,嘴角噙着抹意味不明的笑,有一下没一下地撕扯着花瓣。
一片片,落在柔靡春情里,不甘雌伏地吞含着纳垢的三千微尘,只等攒足了气力,才吐弃这本就不甚嗤蔑的污秽,飞身去往痴想中的满园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