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用过饭,郎月去了老太太房里,恰巧缪卿也在,便坐着说了好一会子话。
“这几天身子疲乏,也懒得动弹,晨起时觉得头昏脑涨的,照了照镜子,瞧着脸都像是睡肿了。”
说着话,老太太抬手刮了刮下巴,嘟囔了几句,郎月只听见一句“这线都没了”。
缪卿闻言轻笑出声:“春日里犯春困是再正常不过的。别说您了,午间用饭那会儿,我瞧着月儿都连打了好几个呵欠呢,像是怎么睡也睡不饱。都这样的。”
“嗯,”老太太笑着点头,“后来我叫听柔出门采买了好些杏子回来。治痰咳、消浮肿再好不过了。”
说着话,偏过身子,让就近站着的予绵去取。
缪卿看了一眼郎月:“来精神了?”
“这是自然!”郎月得意地晃了晃脑袋,盛了半碗银耳汤,给递了过去。
缪卿笑了笑,舀一勺送去嘴边轻吹了吹:“有件事。”
“什么?”
“明纯昭的生辰快到了。”
老太太闻言,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予绵捧着一笸箩的甜杏进了来,郎月扯了块布垫在下边儿,挑了个品相好看些的咬了一口。
“还是李叔家的?”
听柔笑着回道:“是。出门前,老太太特叮嘱我:李叔家的杏儿小姐你是最爱吃的,且李叔为人忠厚老实,必不会短斤少两。”
郎月点点头,却见缪卿一脸好笑地看着自己。
“月儿,我方才说的你听见没?”
“什么?”
“礼拜天可愿随我去明家?”
“去,怎么不去。”
郎月有些奇怪:明、郎两家素来交情不浅,聚合庆生这样约定俗成的事儿,往年不都随他们去了,何以多此一问。
“去了明家,多陪那小皮猴说说话。”
老太太闭了眼,拿起桌上的篦子,由轻到重地梳按着头部的穴位。
郎月的思绪,由手里那只杏儿,转去了早前同尤倦悲在长街上的那段对话。
“嗯。好。”
这一日,郎月早早便被冷蕊叫起了身。
“小姐真不能再睡了,老爷夫人都在等你呢!”
“啧,”郎月一脚蹬开了被子,十指嵌入发丝,狠提了一把,眼神空洞地看着床幔,“真的是,最烦习武之人了……”
冷蕊悄摸着偷笑起来,知道郎月之所以这样说,不过是因为每赴明家的宴,早早就得动身:
不为别的,只因明纯昭是个克己奉公惯了的,在他身上永远不会出现——嗜睡贪吃图享受这样的事,作息更是规律地令人发指,每天天不亮便起身,跑去庭院里扎马练功。如此,宴会主人早早便起身去厅堂里坐等着,客人又焉有晚至的道理?
于是,当所有人一脸疲态地出现在明家,却见明纯昭精神抖擞地坐在前厅,面带微笑地冲他们点头致意时,所有人都会生出一种羞愧、一种歉意。
甚至被下了蛊似的,生出一种‘害主人坐等这样久,自己简直就是懒鬼’的想法!
“唉,颂小爷可怜啊……”郎月仰着头,将拧干的毛巾撑开,呼在了脸上。
“怪不得逃去国外。”冷蕊皱了皱鼻子。
郎月笑得一口气接不上来,猛咳了几声,将毛巾揉作一团,朝她砸了过去。
冷蕊嬉皮笑脸地贴了上去:“小姐今天穿哪件?可不能再穿白的了!”
郎月描着眉,头也不回地说道:“豆绿色那件。”
应声去取,打开衣柜却见豆绿色旗袍外边,已然包了件米杏色的针织开衫,连鞋袜都配好了。
“区别对待啊,可够重视的。”冷蕊摇了摇头。
起了个大早的缘故,郎月面上净是疲态,只得借腮红和口脂,添几分好气色。
“照旧是单麻花?”冷蕊顺了顺披在身后的泼墨长发。
“嗯。”郎月点点头。
本是不喜欢的,但想着席间用餐时,若总是腾一只手出来挽弄,不免会有扭捏造作之嫌。故而每每赴宴,总会随意绾在脑后,抑或编成单股麻花。
拾掇得差不多了,正要出门,便撞上了前来‘逮人’的郎邻玉。
“收拾好了?那赶紧走吧!”
“嗯。”
老太太是个不爱虚闹的,将他们送去门外便回了房。
路上,郎邻玉同缪卿谈着生意上的事,郎月则端坐在一侧闭目养神。
未出门时,她便在想一个问题:今年的生日宴,那位施萃寒可会露面?她有些困惑,忍不住扯了扯缪卿的衣袖:
“母亲。”
“怎么了?”
“明家那位施萃寒可会出席?”
缪卿紧抿双唇,看了眼郎邻玉:“想是会的。”
“之前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她?”
“这很正常。”
缪卿摸了摸她的头发,眼神空洞地看着掩藏在发丝间的珍珠耳坠。醒过神来,缓缓道:
“明颂离了榕城以后,你姨夫虽留施萃寒住在明家,但到底是没名没分的,如此,与人相谈又该如何引见?所以重要场合,你棠姨是绝对不允许她出来抛头露面的,没的毁了明颂的声名。
而你,平时也只有这类重要场合,才随我们一道赴宴,私底下从未只身去往明家。既是如此,哪会有机会见她呢?”
“这样说来,施萃寒还真是好脾气。”
缪卿轻笑出声:“能忍的,这脾气自然坏不到哪儿去。”
郎月没留意缪卿话间的语气,接着问道:“她若真露了面,姨夫的意味就太分明了吧。”
一直默不作声的郎邻玉,闻言长叹一口气。
车停了,司机转过身来:
“老爷,到了。”